一个在饥饿与劳累中长大的小女孩，为什么总是怀有一颗感恩的心？ 

　　一个千辛万苦跳离农门的大学生，为什么义无反顾地到农村就业？ 

　　她的微笑总是那么从容，而她内心的风景却令人震撼。 

　　“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

　　23年前初夏的一天，湖北省仙桃市敦厚乡叶集村，当人们为一位年轻母亲忙完丧事，才注意到襁褓中不到8个月的女婴：嗓子嘶哑，浑身疹子，腹泻脱水。 

　　生父摔门而去。嘤嘤的抽泣声越来越低。大伯父陈友才坐不住了，冲进房内，抱起孩子。小家伙一头蹿进他怀里，小嘴巴在他胸口不住地搜索、不住地嘬。 

　　40岁的汉子泪珠滚落，低吼一声：“这娃，我养定了！”

　　女婴救过来了，陈友才给她取名“陈敬道”。他们夫妇没有子女，妻子一直想过继娘家侄女。敬道上初中时，陈友才外出打工，可有一天回家看到小敬道发烧无人照顾，而妻子把他寄回的钱物拿到了娘家，他伤心不已，与妻子离了婚。 

　　父女俩到离家100多公里的沙洋县谋生，一路上爸爸反复唠叨，“我一心一意养你，你一定要争气”。在沙洋，爸爸早出晚归摆地摊，敬道既要上学又要承担所有家务，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寒来暑往，大学录取通知书终于来了：位于黄石市的湖北师范学院。可爸爸的身体却垮了，由于腰椎盘突出压迫神经，浑身关节一疼起来像千万条虫子在噬咬。 

　　临走的前一夜，敬道反复叮嘱：“爸爸，你千万不能做傻事，我就是卖血，也要养活我们俩。” 她将“陈敬道”三个大字贴在爸爸床头。有时候痛得厉害，爸爸会闪过不祥的念头，顺手一摸，买的老鼠药就在床边，可抬头看到这三个字，咬着牙硬捱过去。

　　大二暑假回家，敬道推门一看，惊呆了：爸爸正慢慢地朝水桶爬去，为的只是喝一口生水。她扑通跪下，搂着爸爸哭喊：“爸，您都瘫痪了怎么不告诉我呀！”“我不读书了，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还让你这么受苦！” 

　　爸爸刚被扶着坐稳，就大发脾气：“你还反了？你是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是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你敢不读？！”

　　平静下来后，父女俩达成协议：爸爸同意女儿带着他去读大学，条件是女儿必须每年拿奖学金。敬道在离学校十几公里远的农村租了一间房，把爸爸安顿下来。学费、药费、房租、生活费，所有的担子都落在她肩上。 

　　没有同学察觉到她的变化，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爱眯着眼睛笑，爱快节奏走路。其实，她卖过报纸，发过传单，端过盘子，还同时兼做着4份家教。 

　　做家教的地方离学校较远，为了省一块钱的公交车费，她每次都徒步走过去，她的账算得精细：一块钱可买两个馒头，走路还可健身、背单词。

　　每次做完家教后，路上都黑黢黢的。为了壮胆，怕黑的她总是大声唱歌，最喜欢唱的是《真心英雄》，“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 

　　哪怕只有一缕阳光，握在手里都可温暖全身 

　　2003年中秋节，敬道第一次拿到自己挣的200元，兴冲冲地决定买排骨给爸爸炖汤。可准备付账时，一摸口袋，钱包不见了，一米六五的大姑娘，顾不得是不是在公共场所，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一肚子委屈：母亲去世，亲生父亲不要我，我接受了，因为我还有疼爱我的养父；养父瘫痪在床，我也接受了，因为我还有自己的双手劳动；可是一个月的劳动一刹那就化为乌有，怎能再让人承受？！

　　就在这时，卖肉的大伯走过来，得知情况后，挥刀砍下三斤排骨、一斤瘦肉，说：“拿着，孩子，去和爸爸好好过个节。”

　　回家路上，敬道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那位大伯和生活中的许多好人：在沙洋时，房东做热盐袋给爸爸敷腰，邻居长年帮她买菜；有一个中医，给爸爸看病经常不收钱；爸爸摊位旁是个修手机的，看到爸爸长期只吃素菜，借口“素菜好吃”，拿自己的荤菜换…… 

　　平凡的人们给了最多的感动和勇气。那段时间，敬道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深夜还要给爸爸按摩僵硬的关节，手指酸了就用肘，肘累了就用膝盖。好几个晚上，帮爸爸洗脚时，洗着洗着就搂着他的腿睡着了。

　　最难捱的是饥饿。为了给爸爸买好一点的药，敬道常常把饭都省下，饿了，她就反复背那些又长又难的单词，让自己背着背着就睡过去，“睡了就不觉饿了”。 

　　敬道的学业没有落下一点，年年取得奖学金，还一直担任学生干部，并获得黄石市三好学生等称号。2004年7月，她入了党。她疲惫的神色最终泄露了真相，她的爸爸成为同学们“共同的爸爸”，大家轮流帮她照顾。经过一年多的精心护理，爸爸奇迹般地站起来了。 

　　离毕业还有半年时间，有好几家单位看中了她，可她犹豫不决：虽然工资待遇不错，但北京的公司太远，黄石的公司常要连续加班，都无法照料爸爸。 

　　2005年4月的一天，敬道在学校看到“湖北省教育厅农村教师资助行动计划”的海报，她在报栏前驻足良久，心潮起伏：那些和我有着相似境遇的农村孩子，是否也正期待着我的加入与付出？！而多年来社会所给予我的那些真情，是否也正等待着我学成之后的回应？！ 

　　她仔细研究“资教行动”的政策：到农村当教师三年期限，每年奖励5000元，期满后可自主择业。她琢磨，“这个计划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可回报从小到大的‘百家饭、百家衣’，二是自己喜欢当老师，三来农村空气好，有利于爸爸康复。” 

　　等她向爸爸解释完“资教”这个新名词，一向温和的爸爸却一拍桌子：“你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现在连农村打工的都往城市跑，你想搞么名堂？”

　　“您原来怎么教育我的？您一封一封信地写，要我为人民做点好事，要从基层做起，现在怎么不支持我？” 

　　争了大半天，爸爸气急了：“助学贷款和我生病欠的债，有3万多，到北京工作一年就可指望还清，到农村怎么还？” 

　　“没有国家的助学贷款，我能上大学吗？钱肯定要还的，您养育了我，我要回报，可生我养我的土地我也要回报！” 

　　“回报这个，回报那个，谁还拿高音喇叭表扬你不成？”

　　“您当年为什么要收养我？那么多好人为什么要帮助我们？难道都是为了表扬吗？” 

　　敬道一肚子委屈，躲到外面大哭了一场，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孤独无依。 

　　看到女儿整整一个星期没了笑容，爸爸心软了，同意随她一起去“资教”。去年7月，23岁的陈敬道搀扶着63岁的养父走进了位于仙桃市湖区的范关高中，他们没什么行李，敬道大学四年只有一件外套。 

　　在空空如也的宿舍里，敬道叠了很多漂亮的千纸鹤，随风摇曳。 

　　“我没得的、向往得到的，我都要让他们得到” 

　　等到9月份开学时，父女俩在宿舍门口开荒辟出的菜地已经郁郁葱葱。面对着学生们的脸庞，陈敬道下定决心，“我没得的、向往得到的，我都要让他们得到”。 

　　“陈敬道”，这个很传统的名字，自此有了新的内涵：敬老尽孝道，敬业尽师道。 

　　农村高中最缺的是英语老师，学计算机专业的敬道被分配带两个班的英语和一个班的班主任，加上早晚自习，每周30多节课程。

　　班上一名学生叫熊迪，刚开学的时候学习很认真，后来上课总是偷偷地写小纸条，成绩下降得挺厉害。敬道单独找她谈心，没料到熊迪开口就问，“老师，只见到你爸爸在这里，你妈妈呢？”敬道不想泄露自己的经历，只好敷衍，“我妈妈不在这儿。”

　　熊迪忽然哭开了：“老师，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我没人要了。” 

　　敬道叹了一口气，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其实，我连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讲着讲着，两个人都成了泪人。

　　最后，敬道坚定地说：“每次遇到困难，我从来没有退缩过，因为我始终相信一点：人生的大海波澜起伏，而对生活的爱永远不能泯灭。”瘦弱的老师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刚强的力量？熊迪震撼了，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好几岁。 

　　邵芬天性活泼，但比较任性，每个月600块钱都不够花，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学生。一次，她生病独自呆在宿舍，敬道给她买来药，守着她一粒一粒地服下。她英语不好，敬道从初中课程给她补起。慢慢地，邵芬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迟到、不早退，生活也节俭下来，越来越懂得体谅父母、关心同学。从陈老师身上，邵芬仿佛看到了妈妈的影子。 

　　润物细无声。在敬道悉心的管理下，良好班风形成了，学生学习成绩直线上升。从孩子们的身上，敬道一次次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倔强而瘦小的女孩。她一次次向孩子们传递这样的信念：只要真心付出，就会获得爱的回应。 

学校职工夏组芝说，每回看着陈老师扶着他父亲在校园里走，眼睛就潮潮的，“这父女俩真不容易，光看着他们就觉得生活真好！”校长郑祖斌是生物老师，他说：“见到陈老师父女俩，我就想起一句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 　

　　有个男生曾给敬道塞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老师，谢谢您帮我叠衣服、挂帐子，您像我妈妈一样。”为此，未婚的敬道脸红了好几天。

　　去年10月8日晚上，敬道像平常一样准备上晚自习，却发现教室一片漆黑，正要发火，突然一支蜡烛亮了，接着整个教室都亮了，耳边响起一阵响亮而又清脆的声音：“老师，祝您生日快乐！” 

　　等她回过神来，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摆在面前。她流泪了，这可是她23年来第一个生日蛋糕啊！ 

　　她没有许愿，只是在心中默念：遥远的妈妈，你知道吗？从出生到现在，我终于吃上生日蛋糕了呀。（张先国　李鹏翔）

（责任编辑：周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