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2-03-28 08:09 | 来源:岭南文明网 | 查看:2759次
麻风病医生的“念想”
这是一个美丽的小村庄,茂林修竹,田园流水,犬吠鸡鸣。30多年的老房子旁边,一片一片的菜地,还没有采摘的白菜,在细雨蒙蒙的春天更加鲜亮。这个重新翻建的村庄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玲珑新村。村里还有55名麻风病康复者,年龄最大的92岁,最小的44岁,平均年龄73岁。邻近一条名叫“玲珑径”的土路,这也是村庄名字的由来。
1946年,26岁的杨玉锐来到了这里,此后再也没怎么出过村子。和大多数老人一样,他喜欢看电视,知道许多国家大事,也曾经热捧很火的电视剧《还珠格格》,每天都要看。不明就里的外来人可以自由出入这里,欣赏风景,与村里的老人攀谈,像很多山村一样,很平常。但是,这个村庄在开平却又有一个骇人的名声——麻风村,这会让听到的人,如触电一样,转身离去,即使是好奇的远足者,也会避之不及。
一个艰难的选择
2004年3月,董淑猛和徐娜坐了10个小时的绿皮车,从南昌到了江门,几经周转,赶到了玲珑医院。路上,曾有着10年军龄的玲珑医院院长张荣卫发了一条很具鼓舞性的短信给他们:“好儿女志在四方,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董淑猛长一张娃娃脸,宽额头,戴眼镜,右脸有一个酒窝,说话很快,总是爱笑。他在玲珑村已经待了8年,选择了一个令人听而生畏的职业——麻风病医生。他是玲珑医院55年来引进的第一个专业医生,也是珠三角麻风病医院里数量极少的大学本科毕业生之一。
玲珑径旁曾经有两个村庄,玲珑村和玲珑新村,玲珑新村是拆了玲珑村重新建起的新村落。2004年12月,从扬州大学毕业的董淑猛第一次来到玲珑村时,这里的破败超出一个城市人的想象:所有的房子都建于20世纪70年代以前,老式砖瓦混凝土建筑,开裂的瓦片透着阳光,墙面传出阵阵霉味。直到今天,这些老式建筑依然还在,只不过更加颓败了。
“我们曾经在医院的老楼里住了7年,直到去年才搬进新楼。”董淑猛说,“你看那个门上还贴着褪色喜字的就是我们当年的房间,10平方米,一张床,没有家具。”
在这之前,前来打探的医学院毕业生很多,但是留下来的,没有。甚至表示考虑一下的,也是寥寥无几。董淑猛和爱人徐娜很坦诚,他们说,第一次踏进玲珑村的时候,他们也心里打鼓。多少年了,玲珑村的病人只进不出,而医生只要一有机会就调动,只有老院长张荣卫“另类”地坚守多年。
看了一个下午,董淑猛和徐娜离开了,张荣卫一直把他们送到了车站,还给他们买了车票。这一点,让他们至今仍记在心里。“很多人可能帮你联系一下住处,但是临走了还帮忙买车票的,只有他一个。”徐娜说。
找工作的几个月,董淑猛和徐娜走过许多地方,广州、东莞、河源,不过,总是会想起玲珑医院。2004年,广东许多基层医院还没有皮肤科,对于董淑猛和徐娜来说,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并不是难事。其后一个月,他们收到了很多医院伸出的橄榄枝,表示接纳,河源与东莞的多家医院甚至给他们足够的自由度,允许他们两人组成皮肤科。
但是,董淑猛和徐娜一一回绝了。经过慎重考虑,他们给张荣卫发了一条信息:“我们决定去玲珑医院工作。”
“麻风病是个恶性病种,玲珑村条件差、环境差,收入更差,没几个人愿意留下。那个时候,医学院毕业生没人愿意来,这一下来了俩,终于觉得后继有人了。”在玲珑医院坚守了28年的张荣卫这样告诉《南方》杂志记者。
董淑猛和徐娜告诉了家人他们定下的工作,最初,家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医学院毕业肯定是医生。但是,当知道他们要去的医院时,双方父母坚决反对。
麻风病特效药在1980年以后才引入中国,在这之前,很多人对于麻风病有非常惊心的记忆和印象,董淑猛的父母也不例外。在其后的3个月中,除了面谈,就是一天几个长时间电话的轮番劝说。
电话中,董淑猛的母亲流着眼泪哭诉:“你别去了,那个东西很危险。你是大学生,我们托托关系,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作为一个医生,我当然知道父母是过虑了。但这也能说明普通人对于麻风病人的印象,也不能怪他们。”董淑猛说。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3个月,进度相当缓慢,双方都非常坚持,费尽口舌。董淑猛和徐娜顺便给自己的父母做了一次长时间的“麻风病”科普报告,每天要用上一两个小时。甚至还列上了到这个山里麻风村工作的种种“好处”:“虽说,我们每个月只有1022元,可是山里消费低,花钱少;山清水秀,空气质量好;翻山走道,也可以锻炼身体。”
双方父母最终尊重了他们的选择。董淑猛回忆说:“其实,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不愿意的。这个地方离家远,又缺医少药的,只不过是拗不过我们罢了。”
苦中作乐的扎根
不过,即使已经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他们还是觉得条件艰苦超出预期。
碰到的第一个麻烦是,他们已经寄送了工作协议书,却发现单位编制已满。“没有编制,就没有工资待遇,本来收入就低,要是再没个编制,这工作真是没法干了。”张荣卫这样告诉《南方》杂志记者。
其后的几个月,张荣卫每天骑个自行车,一趟趟赶往30公里外的乡镇。从卫生局到编制办,再到人事局、派出所,一遍遍打报告、找领导,终于给他们争得了两个指标。
张荣卫说,跑编制是他应当做的,他们能放弃城市的好环境、好待遇,到这么个穷山恶沟的地方,年轻人没几个原意的。“而且,我现在想想,当时跟他们签合同也是非常刻薄的,合同上写的是15年的工作期限,是怕他们要离开啊!”
现实永远比理想更残酷,董淑猛两人还没立稳脚跟,一系列的问题就接踵而至。赶到玲珑医院的时候,正是7月,蚊虫、白蚁经常成群结队地在他们只有10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巡逻”。他们住的房间有30多年,逢雨必漏。每天的饮食翻来覆去就是两样——洋葱和土豆。
“玲珑的情况和妈妈说的差不多,1980年以前的患者,没能得到及时治疗,都或多或少留下了残疾,手指萎缩变形,这算是轻的。18个村民截了肢,有个人甚至截去了两条腿。”徐娜这样说道。
这个特殊的山村要面对的问题有很多,与许多问题相比,住房的艰苦并算不了什么。数十年来,这个村庄一度被人遗忘,也被人排斥。徐娜说:“即使在2004年,下山买菜的村民,被人认出的话,小贩都会选择不做生意,挥手赶人。山外的人本能地躲避这些人,他们成了不可接触的人。”
但是,村民热情接纳了他们。“村民经常给我们送菜过来,挑选最好的,送的白菜都剥得只剩下最嫩的菜心。”董淑猛说,尽管艰苦了些,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和中国其他800来个麻风村一样,玲珑新村在远离城镇的山沟里,离最近的村庄也有4公里。“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工作,我们就没事情做,只能坐在台阶上发呆,这有点像隐居。”徐娜打趣道。
玲珑医院到玲珑新村有1000多米的山路,去年修成了水泥路。这之前就是个烂泥坑,一遇雨天,就是个泥潭,而广东的雨季非常漫长。
山村的婚礼
2006年4月22日,对玲珑新村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日子。那天一早,村民就开始了从未有过的忙碌,能够帮得上手的村民都出来了,赶早买菜、买酒,搬动桌椅,贴上大红喜字,那天是董淑猛和徐娜的婚期。
“1957年,玲珑医院建立。50年,从没有过这样的喜事。这些人多数都是独身,没有子女。很年轻就到了这里,此后再也没出过村子,亲朋好友的喜事,他们也不可能去。可以说,那天是有玲珑这个村子以来的第一场婚礼。”作为那天主婚人的张荣卫说,做了那么多年的院长,从没看到过村民们这么开心。
婚礼非常简朴,场面却很热闹,双方的父母特意从连云港和南昌赶过来。早晨8点,董淑猛的一个江门日报的朋友送他们去了趟开平市区。徐娜做了下头发,穿上了租借的婚纱,婚车就是朋友的昌河。
“这些费用都是朋友给出的,我们的工资太低了,负担不了。”徐娜说。
对于这场婚礼,董淑猛开玩笑说,这叫物以稀为贵:“我们的婚礼绝对是与众不同的,想复制,那是很难的。你说,去酒店摆上几十桌,有钱就好办。可是,我们的婚礼,不一样!”
那一天,不知道是哪位村民带头喊了一句口号:“徐娜!你是中国最美的新娘!”
有些文字功底的杨玉锐那天也跟着喊了好久,而且他还给他们写了一首诗,恭贺新婚。
让“村民”有尊严地生活
现在,玲珑新村已经有了一个像样的医院,这是2010年建起来的,建成之前,医院拿不出一分钱。设计院和工程队都没急着要钱,工程队的队长甚至跟老院长张荣卫说,钱不是问题,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
张荣卫很欣慰,对于他们的义举铭记于心。这也了却了他一桩心事,他在2004年的时候,就跟董淑猛和徐娜保证过,在他离职之前,一定设法改善一下玲珑医院的环境,不再让他们继续住在20世纪60年代的危房里。
但对于董淑猛来说,他一直有个念想。吃住条件的改善,只是最简单的一环。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人们对于麻风病的歧视。
“不可否认,这种歧视是存在的,但是真的很没必要。他们康复了,就应该是个正常人,他们应该有一个人的尊严,应该能回归社会,而不是进得来,出不去。”董淑猛这样跟《南方》杂志记者说道。
这一点,也是董淑猛和徐娜一直在做的,他们想通过各种渠道,改变人们对于康复者的恐惧。现在,除了应对新发病例,他们更像一个养老院的院长,照顾着55名高龄老人,确切地说,是55名残疾高龄老人。
漫步山路上,徐娜闲聊道:“我们现在不能再称他们为病人,病人康复了就应该是正常人。他们现在应该叫村民,这是一种尊严,他们有权有尊严地活着。”
(责任编辑:曹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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