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科当庭表示认罪服法，接受审判

起底“政法虎”王立科

本刊记者/周群峰

本文刊登于2021年10月18日第1016期《中国新闻周刊》

最高人民检察院12日上午通报，江苏省委原常委、政法委原书记王立科涉嫌受贿、行贿一案，由国家监察委员会调查终结，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日前，最高人民检察院依法以涉嫌受贿罪、行贿罪对王立科作出逮捕决定。

主动投案大约一年后，现年57岁的王立科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9月22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消息称，江苏省委原常委、政法委原书记王立科被开除党籍和公职。其双开通报中的措辞异常严厉，特别是“两个从未”（从未真正树立理想信念，从未对党忠诚老实）的用词比较罕见。当日，江苏省委常委会召开会议称，一定深刻汲取教训，举一反三、引为镜鉴、肃清流毒。

（资料图片）王立科。图/人民视觉

王立科是一名“老政法”，从一名普通派出所民警做起，先后在辽宁、江苏两省政法系统任职长达38年。多位与王立科有过交集的政法系统内部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王立科业务能力一般，但为人表面和善、情商高，仕途上长时间顺风顺水，甚至其在辽宁省锦州市公安局任副局长时，飞扬跋扈的时任局长王立军与其不和，都对其无可奈何。

其双开通报中还提到，王立科大搞政治投机、攀附贴靠；篡改、伪造个人档案，卖官鬻爵；纵容、默许亲属利用其职权谋取私利，腐化堕落；大搞钱色交易；长期为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等。王立科被查前后，辽苏两地的政法系统震荡频繁，包括辽宁省两任公安厅原厅长（李文喜、薛恒）、江苏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原总队长罗文进等人先后落马。知情者透露，王立科的前妻夏娟、哥哥王立维等多名亲属也均被查。

靠篡改、伪造档案进入警察队伍

1964年12月，王立科出生于辽宁省锦州市北镇县（现为县级市“北镇市”）一个满族家庭，在三兄弟中排名老三。资料显示，锦州市的满族中，满洲八旗是从东北松花江流域和长白山麓迁来的，汉军八旗多数是从山东蓬莱迁来的。北镇市一位与王立科早年就有所接触的原法官韩明（化名）称，王立科的籍贯均写为“山东蓬莱”，而事实上他是土生土长的锦州当地人。

韩明称，王立科的爷爷是老红军，父亲曾在北镇县酒厂当司机，北镇与石油资源丰富的盘锦市毗邻，后来王立科父亲当了“油耗子”，跟一些人去盘锦偷石油，还曾走私过车辆，改革开放后还创办了多家企业。

王立科简历显示，他曾在辽宁省司法学校司法班学习。1980年12月，成为辽宁省北镇县建设局房管所房管员。次年，成为北镇县自来水公司政工员。1982年10月，进入北镇县广宁派出所任民警。但据韩明了解，王立科初中毕业后就辍学，进入了北镇县一家招待所，负责烧锅炉。“他在做民警前，不存在做房管员和政工员的履历”。

曾任王立科下属的锦州市警方内部人士李金坤（化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王立科的双开通报中提到的“篡改、伪造个人档案”，便与其早年的历史有关，包括他在内的很多锦州警方内部人士，并未听说王立科在辽宁省司法学校求过学。“王立科投案后，中纪委专案组曾到北镇市房屋产权监理处，翻阅王立科的原始档案，并未查到他在北镇县有过做房管员的履历”。

王立科的从警之路顺风顺水，做了4年多普通民警后，出任北镇县广宁派出所副所长，之后又任北镇县公安局交警队科员、副教导员、教导员等职务。1993年9 月，时年29岁的王立科出任北镇县公安局副局长。1995年3月21日，北镇县改为北宁市（县级市），1998年8月， 王立科任北宁市公安局政委。次年，任北宁市公安局局长。

与王立科共事过的锦州警方人员普遍认为，王立科业务能力非常一般，但是情商非常高，凡是他想结交的人，几乎都能处好关系。平日看到一些普通民警，他也非常和善，甚至会主动打招呼，而且早期工作上也比较卖力，口碑还算不错。

一篇题为《身先士卒的人民卫士——王立科》的网文称，1996年，严打斗争在全国展开，王立科负责抓捕逃犯、收缴黑枪、打击盗抢机动车辆的工作。他既当指挥员又当战斗员，两下广东，三上黑龙江，亲自部署抓获了省、市在册的全部逃犯，无一漏网，还收缴各种私藏枪支、管制刀具等2000多支，名列锦州全市之首。2000年1月17日，在他担任北宁市公安局局长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哈尔滨市两名手持军用手抢、杀害5名群众、抢劫三辆高档汽车的犯罪分子流窜到北宁。他与锦州刑警一道，在短时间内，将犯罪分子当场击毙，受到省厅、公安部表扬。

锦州警方多位内部人士称，王立科早期便善于编织关系圈子，积攒人脉资源。王立科任北宁市公安局政委时，一位时任该局主要领导称，当时他和王立科每次去北京出差，一有机会王立科就去走访他在北京的圈子。“甚至晚上都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锦州市公安局。王立军、王立科曾在此共事大约三年半，期间二人关系水火不容。摄影/本刊记者 周群峰

2002年6 月，王立科出任锦州市公安局副局长，2003年5月，王立军从铁岭市公安局局长调任锦州市公安局局长，成为王立科的直属领导。王立军比王立科年长5岁，二人名字相近，却并无亲属关系。

李金坤称，与王立科当时温和内敛的性格相比，王立军性格比较外露，非常霸道，他想让所有下属臣服于他，甚至在锦州地盘，一些级别高于他的官员都得让他三分。一些他认为不够服从的人，会用各种侦查手段抓其小尾巴。“当时，‘二王’一直貌合神离，2004年6月，王立科被市政府任命为常务副局长时，王立军认为没有经过他的同意，非常恼火。他一直想整倒王立科，但始终没有成功。”

娄河涉黑集团的“保护伞”

“二王”共事大约三年半后，王立科仕途更上一层楼。2006年12月，他出任葫芦岛市公安局局长。2008年9月，任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次年年底兼任大连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

李金坤称，当时锦州警方传言，王立科去葫芦岛任职时，就不会在那干太久，他的下一站很可能是大连，他去葫芦岛时也没有从锦州带人前往。“王立科离开锦州后，很少回锦州市公安局。回锦州时，一般就直接回北镇老家。”

《中国新闻周刊》从锦州市多位政商界人士处获悉，王立科的双开通报中提到的“长期为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主要是指锦州北镇市娄河犯罪集团。

娄河是辽宁大河房地产开发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大河集团”）创始人、董事长，生于1965年11月，比王立科年小一岁，二人同为锦州北镇市人。

娄河是锦州北镇市赵屯镇索屯村人，该村多位村民称，娄河的父亲曾做过小学教师，后来去沟帮子镇（现“沟帮子街道”）承包电影院。娄河在大约上小学时，就随一家人去了沟帮子镇。沟帮子街道，隶属于辽宁省锦州市北镇市，地处北镇市南部，离锦州市区大约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这里也是娄河的发迹地。

一位参与侦办过娄河案的警方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娄河早年在锦州靠开赌博机发家，受到过王立科的保护。那时娄河生意就赚了上亿元，“做赌博机生意，如果没有警方的暗地保护，根本没法做下去。”知情人士说。后来，娄河还垄断了辽西的沙子生意——锦州大凌河、小凌河的沙子一度都被娄河垄断。

大河集团旗下的大河普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已被查封，该涉黑组织保护伞是王立科。摄影/本刊记者 周群峰

2002年6月，王立科出任辽宁省锦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同月，娄河成立大河集团。2014年11月27日，人民日报海外网的一篇报道称，大河集团在创始人娄河的带领下，十余载砥砺前行，成为了一家集房地产开发、矿业能源、农业生产、旅游观光、餐饮酒店、影视娱乐、国际贸易及金融服务于一体的大型综合性企业，发展成为了北镇市的一张金名片，成为辽西乃至辽宁经济建设的桥梁，年产值数十亿元。旗下拥有大河地产、大河医巫闾山、大河热力、大河商城等多家企业。大河集团注资3亿人民币，成立大河普惠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等三家金融子公司。

锦州市一位与娄河有过接触的企业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娄河还担任过北镇市房地产协会会长。在一次活动上，因与某位副会长发生冲突，娄河当众打了这名副会长一耳光。伴随着王立科仕途转战大连，娄河的商业触角也延伸到了大连。娄河还担任大连农村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高管。

多位受访者称，在主动投案前不久，王立科曾专程从南京回过一次锦州北镇老家。上述企业家称，王立科来锦州后，曾与娄河见过一面。此后，很多人发现娄河变得更加心神不宁，甚至有人称在深夜时，见过娄河在大河集团办公楼前独自踱步。不久，他便离开了锦州。

上述参与侦办过娄河案的警方人士透露，2020年11月17日，也就是在王立科主动投案大约3周后，娄河在吉林省落网。辽宁省公安厅专门成立“11·17专案组”，娄河的两个哥哥（娄锦、娄绣）等家人也被控制。“娄河案近期有望宣判。”

9月29日，《中国新闻周刊》在北镇市沟帮子街道走访时发现，大河集团旗下的多家公司已被查封，大河集团旗下的大河酒店已经人去楼空，贴在正门的封条显示，今年5月17日，该酒店已被锦州北镇市公安局治安管理大队查封。娄河还涉及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等问题，大河普惠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正门上，张贴了一张辽宁省公安厅“11·17”专案组及北镇市公安局的通告，写着：今年3月15日，专案组已对该公司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进行立案侦查，通知集资参与人尽快到警方报案登记。

天眼查显示，目前，大河集团旗下的锦州市北镇大河汇鑫小额贷款公司等多家公司的相关股权，已被锦州市公安局等冻结。

试图停播 《人民的名义》

2013年3月，49岁的王立科任江苏省省长助理、公安厅厅长，这也是他第一次跨省履新。两年后，他任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公安厅厅长，从而跻身副部级官员序列。

2020年10月21日，江苏省委政法委举行以“常鸣防微杜渐警钟、永固拒腐防变堤坝”为主题的讲坛，王立科出席该活动时指出，政法队伍肩上责任重、手中权力大、面临诱惑多，要坚持从严管党治警一刻不放松，努力做到常鸣防微杜渐警钟、永固拒腐防变堤坝。

但3天后，王立科主动投案。他成为十九大以来，第一个落马的省级政法委书记，也是十九大以来，首个主动投案的省级政法委书记。王立科带着公安部二级英雄模范、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全国优秀青年卫士、全国劳动模范、辽宁省新长征突击手、辽宁省十大杰出青年等众多荣誉称号跨省履新，却最终折戟江苏。

李金坤称，王立科到江苏后继续“大搞政治投机、攀附贴靠”，“有一年，当时中央政法委一位主要领导到大连参加活动，王立科专程从江苏过来陪同。”

他称，王立科在锦州工作时就和一位年轻的女民警同居，去大连工作时又将这名女民警带到了大连，出任大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某大队教导员。但当时离婚状态的王立科却始终未与其结婚，这名女民警工作能力并不突出，王立科却明目张胆地把她调到了大连。王立科去江苏后，并没有将这名女民警带过去，而是和一名江苏的女干部住在了一起，但二人也没有领结婚证。

王立科去江苏后，坊间不断传言，他曾将自己在锦州工作时的司机兼秘书刘斌带了过去，刘斌也成为王立科在江苏卖官鬻爵的中间人。

李金坤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刘斌并非王立科的司机，刘斌与王立科同为锦州北镇人，但二人在锦州工作时并没有交集。刘斌曾为锦州市公安局凌河分局民警，有一定的文字功底，后来被借调到了辽宁省公安厅写材料。王立科任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时比较赏识他，后来去江苏时将其带了过去。公开资料显示，刘斌去江苏后，曾任镇江市公安局副局长（挂职）、江苏省公安厅指挥中心主任。“刘斌是王立科在江苏的得力心腹，也是重点培养的对象，目前刘斌也已被查。”

王立科在江苏工作期间，反腐电视剧《人民的名义》曾在南京取景拍摄。9月22日，该剧总监制、金盾影视中心主任李学政发文称，王立科在担任江苏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任省公安厅厅长时，曾试图停播该剧。

李学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该剧导演李路是南京人，他在南京人脉资源比较丰富，所以该剧主要在南京拍摄。拍摄过程中，当地政法系统在警车、警服、警械等方面，提供了大量支持，因此在片尾有大量涉及江苏政法部门的鸣谢单位。“拍摄过程中，王立科没有阅读全剧本。该剧在播了四五集的时候，剧中一些政法角色形象开始出现负面端倪，他便要了全剧本观看，不久，便让人通知我们删除相关鸣谢单位。”

李学政称，他了解到，王立科看完剧本后非常震惊，并严厉批评相关鸣谢单位，认为该剧严重抹黑政法队伍形象，他甚至还为此向江苏省委高层提意见，反对该剧继续播出，但江苏省其他领导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并劝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在王立科不断施压下，该剧涉及江苏政法系统的鸣谢单位后来还是都被删除了，“尤其是他利用自己在公安系统的影响力，联合一些‘同志’一起向有关部门施压，一度给那些支持我们这部剧的相关领导带来了极大压力。他还不断制造谣言，对该剧恶毒放话，致使该剧不能重播，不能得奖。后来该剧虽然顺利播完，但我们的主创团队长时间心有余悸。”

李学政称，他在一些会议上见过王立科，身边的一些朋友也与王立科有过交集。“从表面看，王立科确实非常和善，甚至有些斯斯文文，不是那种飞扬跋扈的人。所以，其双开通报出来后，我们非常震惊。很多腐败官员隐藏得很深，他们背后的所作所为，更会让人瞠目结舌。”

家人被查与政法界震荡

10月8日，江苏省委常委会召开深刻汲取王立科案件教训、切实加强省委常委班子自身建设专题民主生活会。江苏省委书记娄勤俭强调，决不允许搞封官许愿、跑官要官，决不允许干预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和单位的干部选用。恪守“亲清”原则，严守政商交往底线，全面彻底肃清王立科流毒和恶劣影响。

王立科主动投案前后，其前妻、女儿、二哥等多人也被调查。李金坤称，王立科的前妻夏娟曾担任葫芦岛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铁岭市委组织部部长、辽宁警察学院党委书记。其女儿也曾在公安系统任职，爱炫富，王立科夫妇对其疏于管教。

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王立科三兄弟都从政：长兄曾任纪委干部，已经退休多年；老二王立维年长王立科5岁，做事比较稳重，曾担任锦州市凌河区委书记、锦州市副市长、锦州市政协副主席，在王立科主动投案后不久，也被带走调查。

另有多位当地政商界人士称，王立科父亲也曾经商办企业，已经80多岁。在几个儿子仕途顺利时，每年逢年过节，去北镇看望他的政商人士络绎不绝。两个儿子被查后，他备受打击，一病不起。天眼查显示，王的父亲曾担任北镇市宇宁企业有限责任公司、北镇市轻型汽车修配厂等法定代表人，担任北镇市辽油恺拓燃气有限公司、锦州港宇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等高管。目前，这些企业多数处于注销状态。

王立科主动投案前后，辽宁、江苏两省政法界震动频繁。其中，辽宁省连续两任公安厅厅长（李文喜、薛恒）被查，他们都曾做过王立科的直属领导。

2011年3月，时任辽宁省政协副主席、省公安厅厅长的李文喜卸任省公安厅厅长职务。李金坤称，当时任大连市政府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的王立科与另一位正厅级的公安系统领导，争相要接任李文喜的厅长职位。这让省委领导很为难，最终，辽宁省委向中央推荐了时任辽宁省政府副省长、营口市委书记的薛恒。

2021年1月25日，已经退休的李文喜被查，7月27日，被立案审查调查，9月29日，被提起公诉；8月23日，辽宁省政协原副主席薛恒主动投案。至此，辽宁省公安厅两任原厅长接连被查。

王立科投案后，锦州政法系统人员密集被查，其中多人曾为王的昔日下属。2021年4月14日，锦州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刘武仁被查。王立科任锦州市公安局副局长期间，刘武仁任锦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政委、北宁市公安局局长及北镇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等职务。同日，辽宁纪检监察网发布消息称，锦州市凌海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王凯被查。4月16日，锦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杨德顺被查。5月8日，锦州市黑山县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党组书记张明江被查。

《中国新闻周刊》梳理发现，王立科主动投案前后，江苏政法系统震荡明显，他在江苏省公安厅的多名下属被查。2020年7月31日，已经退休两年的江苏省公安厅刑事警察总队原总队长、刑事侦查局原局长罗文进落马。罗文进现年63岁，在江苏省公安厅任职长达40年。相关通报称，罗文进违规拥有非上市公司股份，在位办事退休获利，利用职权帮助亲友承揽工程、投资入股、“吃空饷”非法牟利，搞钱色交易；利用职权违规干预案件处理，与涉黑涉恶人员交往密切等。

2021年4月30日，江苏省公安厅原二级巡视员王永生被查。王立科任江苏省公安厅厅长期间，王永生任连云港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2019年3月，王立科任省委政法委书记时，王永生出任江苏省公安厅治安警察总队总队长。

作者：周群峰（zhouqunfenghaoren@163.com）

编辑：闵杰

排版：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