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11-08 20:55 | 来源:南方网 2020-10-26 07:56 | 查看:2363次
88岁志愿军老兵马英在沈阳烈士陵园门口向昔日战友敬礼。
马英任航校教员时留影。 受访者供图
1952年马英从朝鲜战场归国后留影。受访者供图
潘珊菊
走近“最可爱的人”
70年前的昨天,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响入朝参战后的第一场战役,2年零9个月战争历程中,先后有19.7万多名烈士献出宝贵生命。70年后的今天,山河已无恙,我们追寻英雄足迹,致敬每一位出征的志愿军战士,他们永远是“最可爱的人”。
10月25日是抗美援朝纪念日,南都军情集结号陆续推出纪念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系列报道,重温上世纪50年代峥嵘岁月,倾听老兵讲述当年战斗故事。
“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我们是从鸭绿江到朝鲜去的。”9月28日,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门口,一位身着军服,胸前挂满勋章的老兵马英在家属的陪同下自发前来祭奠。已入耄耋之年的老人坐在轮椅上,面向着陵园敬军礼,并用朝鲜语一字一顿地讲出开头这句话。
70年风霜磨损着老人的记忆,但在那一刻,抗美援朝往事好似冲破岁月桎梏,像那句铿锵有力的朝鲜语一样,轮廓渐而清晰。
回到70年前这段记忆起点,当时年仅18岁的马英是部队宣传员,来自被称为“东北虎”的常胜部队第四野战军。能文能武,是马英所在部队对其的评价,作为为兵服务的文化战士,他的主要职责是高唱战歌、鼓舞士气,和战友们勇往直前。过去那些传唱广泛的革命歌曲,经常被他改编成歌谣。
提起为何会讲朝鲜语,马英告诉南都记者,那是部队便于迷路的战士寻求当地帮助、迅速找到组织而教的。70年后,再重复着这句话,马英更像是在跟那些长眠在海外的战友对话,“希望他们早日找到回家的路。”
全连伤亡最惨重的战役
百余人只剩6人走出阵地
我当年是作为文化干事跟随着首批部队秘密入朝的。命令下达前,部队当时正在安阳执行剿匪任务,完成后直接转向吉林集安集结,任务紧急,家里人都不知道。
1950年10月,我和战友从吉林集安搭浮桥跨过鸭绿江入朝。入朝前一个月,每连都有一个朝鲜族联络员,教我们学朝鲜语,以防我们掉队或者迷路后没法和当地人沟通,找不到回归大部队的路。
异国作战的生活极度苦闷。刚开始,咱们国家尚未宣布参战,主要任务就是防空、隐蔽行军。敌方空军力量雄厚,空中侦察力量密集,因为担心部队行踪被暴露,战士抽烟都要被连长狠骂,更不用说打枪。
战场有战场的规定,当时空袭密集,为了减少伤亡,要求所有同志必须保持距离,连里都是年轻人,连长也才20多岁,在那样的环境下,大家休息时聚在一起“唠嗑”都成了奢望。在朝鲜期间,我经常给他们唱歌,这算是当时为数不多的精神补给,战友们觉得我编写的歌词朗朗上口。每场战役开始前,我们就把这首歌唱一遍,然后奔赴战场。
最让人难忘的是砥平里战役,那是我们连伤亡最惨重的一次战役。在那一战过后,全连百余人最后只有6个人走出战场,我是其中一位幸存的。
阵地上硝烟弥漫,树木折断,弹坑密集得像筛网,汽油喷弹发出蓝光在燃烧。冻土翻了个儿,白雪变黑雪,牺牲的战友满身是弹孔血迹,袄子露出了棉花。
我们的战友真是硬骨头。当时,我带领救护组清理战场时找到了满身泥土、奄奄一息的“大老郭”,卫生员立刻上前包扎,才发现他用弹夹把机枪子弹钉在自己脑袋里。“大老郭”是机枪射手,看到全排战友都壮烈牺牲了,跳出掩体,朝着敌方扫射到最后一梭子弹。面对冲上来的敌人,他为了不当俘虏宁死不屈,把最后一个子弹留给自己,昏死过去。在场的人无不落泪,遗憾的是送往后方时,“大老郭”还是因为伤势过重牺牲了。
后来,我担任代理排长,集合所有剩下的同志,不论之前什么职位都当战斗员。那个时候,朝鲜到处都是冻土和积雪,战友的尸体无法掩埋,只能用松枝和白雪掩盖。当时部队后勤供应已经断了,一把炒面也吃不上,身上御寒的衣物都靠自己来找。美式军服、南朝鲜军服、老百姓的衣服啥样都有,我们当时就像一支杂牌游击队,渴了就抓把雪吃,嘴里嚼着苞米粒、黄豆,就这样,我和战友们互相搀扶着撤出了阵地。
走航空报国路弥补遗憾
成空军首批飞行员
我们是首批入朝的部队,为躲避敌军密集的空中侦察,一开始只能白天隐蔽在草丛,夜晚再行军。之后实在憋不住了,就用步枪打飞机,敌人的飞机真是猖狂,钻山沟,踩着房顶飞,把朝鲜百姓房上稻草都带了下来。
飞机离地面近到连驾驶员都清晰可见,有的连队用步枪击中了飞行员,让飞机掉下来。之后不管用冲锋枪还是机枪等等,只要看到敌机低飞就射击,这么一打,敌军再不敢飞那么低了。
那会我们在异国作战,带走无数战友生命的空中战场,全部是敌方的飞机,根本就没看见我们自己的飞机。当时我气不打一处来,一心想航空报国,就报名参加了空军的选拔。也是十分幸运,我虽然身亲百战,身体却没受伤,通过了严格体检和政审。1952年初,顶着敌军的飞机轰炸,我从硝烟弥漫的朝鲜前线调回国参加了空军。
经过政治教育,我直接进入了空军第四航校,当时的904部队。加入空军后,我特别高兴,想着一定要和敌军飞行部队好好较量一番,为战友们报仇,但学习条件艰苦,也遇到了重重困难。
为了和战友多待会
腿脚不便也要去陵园看看
首先就是语言关,和苏联教官语言不通,通过翻译也经常理解不到位,结果免不了挨骂,眼泪一抹,还得继续训练。那时空军的教练机和战斗机都是苏联制造,不仅不好理解,数量还有限。俄文的操作指示记不住,我就把翻译稿贴在电门、手柄、驾驶杆、仪表板上。学习缺乏教具,我们就自己动手做简易模型,木棍当驾驶杆,木板做脚踏板、当方向舵。和同学手把手练拉杆的动作,体会杆的力量及与舵、油门的配合。冬天冻得手脚麻木,夏天晒得满头大汗。为了能早日飞出来,到前线参加战斗,我什么都苦都能吃,什么危险都敢闯,什么气也能受。
结业考试时,苏联教官给了我满5分准予毕业,并建议校方将我留校直接任教。那时朝鲜还没停战,一开始我还闹情绪,就想驾驶咱的飞机和美国飞机较量,为战友报仇。有同学毕业后加入了战斗部队直接开赴朝鲜战场,我可真羡慕。我想自己飞得挺好,一次训练带20颗炮弹,都能打到地标上,怎么就不让去战场?
但最后还是服从了组织的意见,之后调往11、12航空学校任教,为祖国培养飞行员。英雄战士飞行员杜凤瑞就是我的学员,不过重回战场的心愿最终没有如愿。
至今关于朝鲜战场的一幕幕,我一想起来,就讲不下去,牺牲的战友真是太多了。怀念战友,回顾往事,我们是幸存者,有今天的幸福真是来之不易。不过我真想再回到战场上,去三八线附近,去砥平里看看那时候战友牺牲的地方。
上个月底,我从电视上看到第七批志愿军烈士遗骸回国安葬的新闻,我真想我的战友们,在家里坐不住了,当天就换上军装坐着轮椅出发了,女儿女婿在一旁陪同。现在年纪大了,我腿脚也不便,但不管怎么样都要去看一看。虽然当天我没进去,但我还想多去几次,和陵园的战友们多待一会儿。
“进军号洪亮的叫,战斗在朝鲜多荣耀;就是我们今天流点血,能使我们祖国牢又牢;不被炸弹炸,不被烈火烧,我们的父母常欢笑。” ——马英在朝鲜战场编写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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