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04-23 22:08 |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2020-04-21 | 查看:460次
研究报告认为,“群体免疫”效果初现
并明确提出,德国解除封控措施
从第一阶段向第二阶段过渡
4月15日,在与各州州长进行了长达数小时视频会议后,德国总理默克尔决定分阶段解除因为疫情采取的封控措施,从4月20日起重开部分商铺,5月4日起允许中小学逐步复课。
德国医疗卫生协会(DGKH)的一份评估报告称,目前德国正处于第一阶段,以阻隔和延缓疫情扩散、防止卫生系统等关键供应体系不堪重负为目的进行社交隔离。此后的第二阶段为初步放松隔离,同时确保卫生环境和卫生行为;第三阶段为取消隔离,继续保持卫生环境;第四阶段为公众生活完全恢复正常。
截至4月20日,德国累计确诊145184例,累计死亡4586例。德国卫生部官员此前已明确表示,德国感染率持续下降。
就在默克尔与各州州长视频会议几天前,德国波恩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公布了一项随机抽样测试初步评估结果。在德国最早暴发疫情的“重灾区”海因斯贝格县冈格尔特镇,研究小组对1000名居民进行了咽拭子核酸检测和血清学检测,发现目前有2%的人正在感染新冠肺炎病毒,14%的人已经携带抗体。
消除这两个群体之间的重叠人群后,研究小组得出结论,该镇15%的人感染了新冠病毒,感染死亡率为0.37%。
这项研究报告还认为,“群体免疫”效果初现,并明确提出,德国解除封控措施从第一阶段向第二阶段过渡。过渡的重要步骤之一是将危机管理的重点放在减少严重感染病例数,例如重症监护、使用呼吸机和死亡的病例数上,而不是在不考虑病例危重程度的前提下减少总体感染病例数。
在引发广泛关注的同时,这项研究结果也遭受一些质疑,例如检测出的抗体是否可靠、抽样方法是否科学、未发布在学术期刊经过同行审议就发布结果等。
德国华裔病毒学家、埃森大学医学院病毒研究所教授陆蒙吉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学界有专家担心,研究团队使用的试剂盒会不会检测出过去流传的一些老冠状病毒产生的抗体。根据夏利特医院专家的信息,检测出的抗体受到的干扰率大约在百分之四以下,因此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核酸阳性率和血清学阳性率的差距非常大
中国新闻周刊:德国刚刚对小镇冈格尔特做了抽样调查,得出了感染率15%、感染死亡率0.37%的结论。你之前说过,这项调查对于判断德国是否形成“群体免疫”具有重要意义。现在结果出来了,能够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陆蒙吉:这个初步研究结果能够说明一些问题,当然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验证。德国已经启动了更多的血清学调查项目,大家都在期待更有说服力的结果。
首先,15%的感染率确实非常高。海因斯贝格县冈格尔特的狂欢节活动在2月15日举办,采样是在4月初,相隔六周的时间。这期间在当地已经采取了非常严格的隔离管制措施的情况下,病毒还在快速传播,说明新冠病毒的传播能力非常强大。
冈格尔特在2月底就实施了社交距离管制措施,是德国管制时间最长的地区。即便如此,现在冈格尔特每天的核酸检测阳性的病例还在增加,基本每天增加几十例。
目前检测出的核酸阳性人数占比只有2%,但是实际上有15%的人是血清学阳性,核酸阳性率和血清学阳性率的差距非常大。这个差距就说明,有一些人因为没有症状,所以没有接受核酸检测,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感染了。这是血清学检测给出的另一个提示:新冠病毒不但传播得快,而且传播范围比我们所了解到的更广。
从冈格尔特的初步数据看来,无症状病毒携带者在当地的数量非常大,他们不知道自己感染了,还在继续传播病毒,这是我们目前所面临的问题。新冠病毒的传播速度太快,疫苗难以赶上。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只要目标不是要达到零传播的话,那么这种传播是有利的,因为这种传播没有对医疗体系造成任何压力,而且产生了很多有免疫力的人。
冈格尔特有15%的阳性率,但它是德国疫情爆发最早的地区,目前全国的血清学阳性率不会这么高,可能还在个位数。德国的确诊病例已经超过13万,大部分已经痊愈,目前的患者人数大约是5万,肯定有很多没检测到的无症状人群正在传播病毒。我们推测,冈格尔特的病毒传播情况大约比全国快一个月左右,如果这个地区检测数据正确的话,也就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差,德国大约也会达到较高的阳性率。
美国加州斯丹佛大学在当地进行的最新血清学调查结果也提示,感染人群总人数可能是确诊感染人数的50到80倍;意大利Robbio地区血清学检测提示,当地有10%的人呈新冠病毒抗体阳性。
中国新闻周刊:已有免疫力的人是否意味着不会再感染新冠病毒?免疫有效周期会是多长?如果病毒发生变异,感染又痊愈的人产生的免疫力还有意义吗?
陆蒙吉:北京的研究人员已经做了相关动物实验,感染新冠病毒的猴子在痊愈后,再受到病毒攻击时,抵抗力非常强。从病毒学和免疫学的角度看,假如一个个体能够把病毒控制住,那么他在面对下一次的感染时也一样有控制能力,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能够起作用。这是免疫应答的一个特征。有些病毒感染以后,如乙肝病毒感染和风疹病毒,还会终身免疫。
一般情况下,只有通过感染才能够获得全面的免疫,也就是细胞免疫和抗体免疫。目前对病人对新冠病毒产生的细胞免疫,还没有很好的研究,这是科研急需加强的方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疫苗的研究也受到限制。如果不清楚免疫如何控制病毒,也就不知道疫苗应该如何合理设计。
与自身感染过病毒而产生的免疫力相比,大部分的疫苗产生的免疫反应都比较单一。这是因为疫苗刺激的只是人体部分的免疫反应。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疫苗打了之后,要过一段时间再打再加强,不然获得的免疫力就失去了。此外,一些病毒会发生突变,例如流感,那么就要重新再去打新的疫苗。而人体感染病毒后产生的免疫力对于病毒变异更有抵抗力,一般来说,也是最强最完善的免疫力。
但这不是说疫苗不好,疫苗能够加速免疫系统的启动。如果病毒先感染上呼吸道,它需要时间在上呼吸道复制到一定量,才能够扩散侵入肺部。假如免疫反应能够争取到两天的时间,就能够及时把病毒拦在局部防止扩散。所以无症状的人就是免疫控制比较成功,把病毒感染控制在一个非常低的幅度,没有让它扩散到其他地方去造成伤害。
中国新闻周刊:冈格尔特已有14%的感染率,这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减缓病毒的传播?能够把R0值降低多少?
陆蒙吉:如果有14%的人群有免疫力,那么病毒传播的成功率就相应下降,现在按照新冠肺炎病毒自然R0值2.5-2.7来算的话,那么冈格尔特的新冠肺炎病毒R0值在2.1-2.3左右。
群体免疫是目前最可行的一个方案
中国新闻周刊:在看到感染率15%的数据后,你发了一条朋友圈,说群体免疫不是梦。一般的群体免疫概念认为,可能得有60%至70%的人具备了免疫力,病毒就无法进一步传播。15%的人产生抗体,距离群体免疫的门槛不应该还远着吗?
陆蒙吉:实现群体免疫,最重要的就是看怎样才能达到目标,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如果不惜代价去做,造成大量的死亡,或者从时间上讲,要拖10年才能完成,那就没什么意义。
现在看来,即使严格执行社交距离管制措施,新冠病毒还能在差不多6个星期之内,感染当地15%的人。以这样强的传播力,不可避免,很快就会产生一个很大的有免疫力的群体。如果德国五月初再放松管控,病毒传播很可能会更快。
另外,再看它的杀伤力,从冈格尔特血清检测的数据看,当地的感染死亡率是0.37%,算下来死亡的人数还是很多的。但要动态地看这个问题,我们不会一成不变地让感染死亡率保持在同一水平。
降低了新冠病毒的杀伤力,实现群体免疫的代价就会降低。这样的话,它的传播速度很快,造成大量没有症状的人群,同时它的杀伤力越来越可控。在这几个前提下,群体免疫当然不是梦。形成群体免疫的速度可能还会很快,并不是遥遥无期。
中国新闻周刊:你刚才说通过初步的数据,看出新冠病毒的传播速度太快,疫苗难以赶上。这是否意味着人类无法等待疫苗,也无法靠人力将病毒封锁,只有群体免疫是目前最可行的一个方案?
陆蒙吉:对。拿以往发生过的全球大流行病的情况来说,比如2009年流行的甲型H1N1流感病毒,最早是2009年4月从墨西哥爆发,夏天传播减缓,秋季第二波,到年底到达了传播高峰,席卷了整个美国,也传播到欧洲。刚开始大家也很恐慌,认为这个病毒非常厉害,因为最早的数据是27%的病死率,但随后逐渐发现,当时出现这样的数据是因为大家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被感染了。最后,甲型H1N1流感致死率大约是0.1%。
在甲型H1N1流感传播的后期,许多国家也做了血清学调查,只是大家没太关注。甲型H1N1流感从4月开始传播到年底短短几个月,美国学龄儿童血清调查的检测出来的阳性率是60%。当然,当时各个国家在后期都没有采取太多的管控措施。不过,甲型H1N1流感的R0值估计只有1.2,传播力不如新冠病毒。通过这个数字大家就可以看出,群体免疫的60%阳性率听起来好像很遥远,但对于一个全球大流行的病毒来讲,快的话几个月之内就可以完成。
德国紧急和公司协商启动了疫苗生产,到2009年年底提供了3千5百万份的疫苗,由于疫情已经过去,大众没有动力去接种,最终因为过期销毁了2千9百万份,花费达5亿欧元。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到,疫苗并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如果新冠病毒的传播速度很快,疫苗最终应该用于高危人群的保护,使他们不受病毒的伤害。
让学校部分开学,会增加病毒传播
中国新闻周刊:针对冈格尔特的血清学检测初步结果,DGKH发布了一个评估报告,提出了分四阶段解除因为疫情采取的封控措施策略。这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德国群体免疫之路的四阶段策略?
陆蒙吉:德国现在还处在第一阶段,五月初开始进入第二阶段。既然已经决定跟病毒共存,也无法避免新冠病毒在相当水平的传播,最好的方法也许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度过群体免疫这个最艰难的阶段。因为隔离措施使社会、经济、国际交流等方面都受到非常大的负面影响。结果就是大家既不能够正常生活,又不能完全控制病毒传播,伤亡还照样会存在。
“最快速度”是有前提的:医院要有足够的资源和能力来救治,也就是控制住伤亡。如果能够能在秋冬季新冠病毒第二波到来前,能够使有免疫力的人群达到较大的范围,对后继防控有很大的帮助。当然事实上现在还做不到,毕竟这个病毒有一定的杀伤力。所以德国现在谨慎地采取折中的方法,将病毒的杀伤力控制到最小,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开放,允许病毒的传播速度相应加快,有目的去调控。
因此,在把高危人群保护起来的情况下,例如封闭养老院,有糖尿病等基础疾病的人群严格居家工作,让其他人群先免疫起来。随着整个群体免疫力的增加,病毒传播速度自然放慢。那么整个社会的自由度会越来越高,大部分人逐渐就感觉不到有限制了。
中国新闻周刊:哪些措施的改变会加快病毒的传播速度?
陆蒙吉:学校开学。过去有很多流行病学的检测统计,病毒在学校里边的传播速度是非常快的。孩子比较易感,而且喜欢群体活动,就会带动整个病毒传播的动力学。
当然,前提是传播的速度要可控。所以,德国学校即便开学,也会在学校里采取防控措施。这个加速器需要进行控制,适时决定是加快或者减慢。根据现在的调查研究,新冠病毒对孩子的影响非常小,甚至可以说几乎看不到有什么影响。
德国社会目前的逐步开放还是很小心的,里面包含了很多保持社交距离的成分。现在还不清楚开学对病毒传播速度的影响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考虑先恢复部分学校的部分学生正常上课,要求一个班级不超过15人,每个学生之间要求保持1.5米的距离。学校要执行规定的卫生消毒措施。学校是病毒传播的一个加速器,很可能一下子传播的速度就会明显增加,必须要控制在安全有限的范围之内。先看看效果怎么样,如果传播还是可控,那就更快放开管制措施,更多学校年级可以正常恢复上课,家长正常上班。
中国新闻周刊:但是也有年龄比较小的感染患者发展成重症甚至死亡的,不管比例数字有多低,这些生命都是家庭中的唯一。
陆蒙吉:年轻人因为感染新冠病毒死亡,的确会有个案。但事实上,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高危群体,就是年纪在65岁以上的老人以及有基础性疾病的人,这是要加强保护的人群。
而且,我们应该这样去看这个问题:德国每年的自然死亡数字大约是90万,每个月的自然死亡数字大概是8万左右。在偶然事件中间都会出现死亡,例如每年有那么多的车祸,但大家还是在开车。吸烟,酗酒造成的死亡事件更多,我们也无法禁止。德国现在因感染新冠病毒死亡的病例是几千人,而德国和中国每年都有上万例因流感造成的相关死亡事件,但大部分人也从来不去打流感疫苗,更没有人因为流感就要求把社会封闭起来。
现在我们需要讲的是科学、适度和可持续,这三者都是不可缺的。如果说因为新冠肺病毒在1000个人中间可能会造成1个死亡,就把社会整个封起来,那这就不是适度。如果经济不行了,后面再碰到其他问题的时候临床救治也会缺乏经济支撑,会导致更多的人死于心血管病、癌症等其他疾病。整个社会停止运行后造成的次生灾害也许会让更多人死亡,封闭社会是不可持续的做法。
中国新闻周刊:要达到学校先实现群体免疫,家长正常上班,整个社会逐渐实现群体免疫恢复活力,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陆蒙吉:现在还难以预测。目前德国感染人群总体还不是太大,但是可以预计的是,等部分学校的学生恢复上课一个月后,走向就会比较明确。德国是在三五个月内就能初步解决这个群体免疫的问题,还是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要通过及时的血清学检测来追踪,根据数据分析,到时候就会比较清楚了。
新冠病毒的传播速度,其实一定程度上已经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如果确定要追求群体免疫,原则上是越快越好,坚决地执行。
最理想的估计,如果德国的医疗系统能够进一步防止新冠肺炎病患的重症化,及时发现及时治疗,甚至再过两三个月,能够研制出一些抗病毒药物,确定它们的治疗作用,帮助高危患者早期把病毒压下去,德国群体免疫的进程就会非常快。。
中国新闻周刊:在实现群体免疫的过程中,你曾说过已经感染过病毒的人群对此有重要意义,可以将其用到基础设施敏感区域去。怎么发挥这些人的作用,你有一些具体的建议吗?
陆蒙吉:最直接的办法是让曾经感染过新冠病毒又康复了的医生,到那些收治了高危人群包括有免疫缺陷、癌症、器官移植病人的病房去工作。已经感染过病毒并产生免疫力的人,还可以去做和老人经常接触的工作,例如到养老院去上班。这些人是对病毒杀伤力起到最重要拦截作用的防火墙。
随着学校开学,孩子们都有了免疫力后就可以去探望爷爷奶奶了。在德国,针对老年人的隔离给他们带来很大孤独感,很多人提出了警告。很多老年人最重要的生活内容就是和家人团聚,专家已经指出,如果只是简单的严防死守,孤独感也会造成数以万计的老人死亡。
我们以前就讲到,群体免疫是防控过程的副产品,不是刻意追求的目标。瑞典以群体免疫为目标的防控策略有较大风险。最终结果如何,还有待追踪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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