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罗娟

不爱笑的赵脯菠笑了，裂开嘴，眼睛眯成了缝。

他高高举起国旗，笑容从心底流出来，绽放，闪耀。

笑，会“传递”。

一天前，他从不到5平方米的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竞赛操作间里大步走出，第一眼就看见，周树春教练满脸慈爱的笑，像父亲一样，在距离最近的地方守候着他。周树春教练的笑容深深融进皱纹里，流出蜜糖来，“比赛比完了，他很成功，我很满意，努力没有白付出。”

两代焊接人，技能传递、匠心传承。

果然，8月26日，赵脯菠站上了世界技能之巅——他获得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金牌。国旗和金牌映照着这位95后的黝黑脸庞，熠熠闪亮。

赵蒲菠老说自己不会笑，但从喀山回国以后，他一次又一次笑了。

8月28日，他回国时，在首都国际机场收到了潮水般的掌声与鲜花。随后，从国务院到省市再到十九冶集团的多次表彰、掌声、鲜花，一次次献给这个最初怯怯有点生涩的小伙子。人生的春风袭来，他的笑容如花蕾般慢慢“盛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赵脯菠站在天安门前笑了，笑容在国庆的烟火中分外璀璨。10月1日，作为杰出年轻技术工人的代表，他受邀参加了国庆阅兵仪式。

一次次的弧光闪耀，一次次的青春闪光。

一

比赛结束后，赵脯菠回家了。

记者采访时，听到电话那头悠长的语调唤着他，这是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他一边应着，一边歉意地说：“我妈喊我吃饭了。”尽管已经获得多个冠军，赵脯菠年仅22岁，同龄人不过是刚刚大学毕业。

低矮的瓦房、稀疏的灌木丛、飘荡着炊烟的村寨，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会理县的一个小村庄长大的赵脯菠，初中毕业后没有去读高中考大学，彷徨之季，激情四射、光彩夺目的焊花吸引他走出了村庄。

2013年，赵脯菠就读的攀枝花技师学院开设焊接精英班，由大名鼎鼎的“工人院士”周树春授课。

周树春是国内焊接领域的领军人物，这些年来，他获得过中华技能大奖、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作为冠军教练，他的学生曾正超、宁显海先后获得了世界技能大赛的焊接项目金牌。

前来报名的学生趋之若鹜，想要跻身其中并不容易。

攀枝花技师学院决定举行一场小型焊接选拔赛，名次靠前的进入精英班学习。消息一出，同学们个个摩拳擦掌。

这次比拼的是仰焊，是4种基本焊接位置中最困难的一种，焊接位置处于水平下方，不好掌握力度。

这是赵脯菠的比赛起点。像日后的他一样，拼命练习。

在训练之余，赵脯菠还在用手托着砖练习腕力，一托就是个把小时；因焊接特别考验“蹲功”，他在看书、洗衣服，甚至吃饭时都蹲着，蹲久了再站起来时眼前发黑，但活动活动四肢，还咬着牙继续蹲。

经过苦练，被教练认为有灵性有头脑很冷静的赵脯菠凭借手上不错的功底，成功入选精英班。而后，经过一天天的勤学苦练，一次次的竞争比赛，赵脯菠入选了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国家集训队。

二

“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这两只手，左边那只属于美国焊接项目选手，右边这只属于我国焊接项目选手赵脯菠。成功没有捷径，每一个走到世赛舞台上的年轻人，背后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勤学苦练。比赛完成后，我们的选手流着眼泪跟我说，这几年我真的太累了！”

8月26日，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中国专家刘景凤在朋友圈写道，配图是两只青春却满是烫伤疤痕的手。下面，“技能人朋友圈”留下了一排排“整齐的泪”的表情回复。看之者无不热泪盈眶。

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上有很多时尚的项目，譬如云计算、移动机器人等，让技能脱离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往技术方向发展。尽管焊接机器人的大量应用，让焊接这个职业的劳动强度有所降低，可是，作为传统项目的焊接时尚不起来。焊接的底色仍是“苦累脏险”，通过勤学苦练再加上过人的悟性才能站上技术之巅。

吃苦，为赵脯菠的青春染上了一抹别样的亮色。

可训练了5个月左右，赵脯菠还是熬不住了，打电话给爸妈说，“不想干了”“不想比赛了”。可是爸妈没有同意他放弃。电话这头的赵脯菠有些绝望，哭了：“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累……”

他一直哭一直哭，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第2天，没事儿人一样的赵脯菠又钻进了训练场。

“仰焊的时候，虽然有防护服、真皮手套，还是会有焊花倒灌进来，温度很高，‘小菠菜’不会动的，这孩子一声不吭地忍着一直焊完。”刘景凤说着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了，“小菠菜”是她在日常训练中对赵脯菠的昵称。

没有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赵脯菠很平静地告诉记者，自己曾多次打退堂鼓，“后来又觉得不能辜负老师和家人的期望，每天不低于15小时的强化锻炼，至少两万多次的焊接实训。”

“只有平时练到，才能赛场做到。”周树春说，焊接比赛是微米之争，只有练到一个极致的精准度才能致胜。

8月25日中午，世赛最后一个比赛日，刘景凤这位历经了4届世赛的专家，在整个比赛期间一直守候在场外，各国选手的完赛作品整齐地摆放在地上，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属于赵脯菠的成品，端详了一会儿，开心地笑了。

8月26日中午，世赛成绩尚未公布，刘景凤和赵脯菠在世赛村拍了一张合影，阳光金灿灿，风舞各国国旗，赵脯菠依旧平静。

三

焊接是中国参与世赛以来的第一个夺牌项目，也是获得金牌最多的项目之一。在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上，一共有38名选手参加焊接项目比赛，是参与国家和地区最多的项目之一，竞争之激烈，比赛之艰难可想而知。

提起当时的比赛，赵脯菠实在不知道怎么样跟记者这样的普通人描述焊接这个“现代工业基础加工工艺”的竞赛过程，“第一模块是对接和T型角焊缝，第二模块是压力容器，第三模块是铝合金，第四模块是不锈钢……”

8月22日，记者见证了焊接项目比赛全面进入火热和焦灼状态。赛场内，“全副武装”的赵脯菠聚精会神，一丝不苟，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每一个模块都完成得恰到好处。

“变化很大，今年焊接的难度提高了。”周树春说，每届比赛前，世界技能组织都会根据国际技能发展的形势，对竞赛项目技术描述做至少30%的改动。这一次，焊接项目就有第三方专家现场出试题，“这次比赛的不锈钢试题跟最初公布的试题完全不一样。”

意外题加上东道主迟迟不公布竞赛设备、材料信息等，增加了比赛难度，赵脯菠遇到了自己完全没有训练过的模块。但他没时间慌乱，“按照教练的备战要求和自己的技术实力去实现就行。”赵脯菠平静地说，“虽然没练过，但我感觉我可以焊出来。”每一个模块完成，赵脯菠从不去关心别人的结果，而是专心地投入思考：怎么突破下一个难点。

在总时长18小时的比赛中，赵脯菠凭借丰富的实战经验、熟练的手法技巧以及稳定的心态节奏，完成了组合件、压力容器、铝合金结构和不锈钢4个模块的焊接，在来自各焊接项目参赛国和地区的35名裁判评判下，以93.53分夺冠，实现中国在世赛焊接项目上的3连冠。（制图：张菁）

采访札记

焊接是件“苦活”，端着焊枪在钢铁上“绣花”。其中最苦的是仰焊，哪怕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依然会被掉出来的焊渣烫出不少疤痕，这时候，焊接工人如果动一下就会出“接头”，达到完美的唯一办法是纹丝不动，继续焊，哪怕被烫疼烫伤，也要咬牙坚持。

众所周知，焊接是现代工业基础加工工艺，对建筑和工业结构安全和公众利益至关重要。目前，我国从事焊接作业的人员数以百万计，但由于焊接工作的“苦累脏险”，从业人员的队伍正逐步老化，甚至难以为继。

赵脯菠比赛结束后，进入十九冶担纲焊接工作。“金牌”回家，将照耀更多的青年人走上技能之路。更让人欣慰的是，未来可期，一个又一个赵脯菠式的青年将从职业教育领域走出，传承技艺，撑起工业基石。2019年1月，国务院印发《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绘就一幅办好新时代职业教育的顶层设计和施工蓝图；“双高计划”“1+X证书”制度试点、产教融合型企业等一批重点项目和试点正逐一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