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徐汊伴鸥眠 一座孤岛与一个“怪”人

发布时间:2010-01-11 09:27 | 来源:新华网 2009-12-28 11:05:25 | 查看:2058次

  “夜来徐汊伴鸥眠,西径晨炊小泊船。芦荻渐多人渐少,鄱阳湖尾水如天。”宋人杨万里勾勒点染的画境,已然又呈现于2009年的寒冬。丰水如海、枯水似河的鄱湖,犹如一位魔术水师,一张一合、春涨冬落,一年四季,脉韵清晰。雨季冲上云端的水线,冬至飞遮云月的候鸟,落霜染白的芦花荡,清明泼绿的红花草……霜降、冬至、清明,这太阳运行轨迹的关节点,于自然物候竟是如此的灵犀相应。行走在盈可气吞山河、瘦却筋络相连的鄱阳湖,怎不让人生发对大自然的无限敬畏。对话生于斯、长于斯的鄱湖生灵,那人、那水、那鸟的天堂,又不由得让人感喟——人与自然在相互尊重中的和谐美好。

  在独揽鄱湖四分之一水面的鄱阳县,说到生态保护,几乎无人不称道那个自费承包小岛,栽树成林、引来候鸟的周志勇。

  约会“怪”人

  很多人都说他“怪”。8年前,他以每年3000元的费用租下小岛50年的保护权。如今,那个夏天鹭鸟成云的岛屿,早已成为鄱阳一景。“他女儿在德国读书,妻子在广东拿高薪,自己却一个人陪着老母亲,孤单单地住在鸟岛的对面。”“他曾经当过白沙洲乡的党委书记,成立了全县第一支义务护鸟队。”“他是上世纪80年代初厦门水产学院的高才生,这几年率领一批人搞起了健康水产养殖。”

  这样的“怪人”,我们当然想会会。可没料到的是,在电话那头,他却谎称自己身在外地。“他几乎没有答应过媒体记者的采访,若只是随便聊聊,他也许会同意。”因陪同的宣传部同志与他私交甚深,我们才得以欣喜地驱车前往他家,一个离县城1小时车程,探入鄱湖内珠湖的僻静孤院。

  原本与鄱阳湖水脉相连的珠湖,直到1976年全县人民热火朝天挑圩堤之后,才免受了水患之难。如今,一条约20公里的硬化圩堤把苍茫的鄱湖与平静的珠湖隔断开来。珠湖四十八汊,汊汊有人家。周志勇的家,孤零零地坐落在珠湖的一个小汊港里,脚下是8万亩水域的珠湖,远眺便是他承包的瓢里岛。湖面,鸥鸟飞翔。

  在大黑狗警觉的狂吠中,清瘦、精干,个头不高,穿着黑色风衣的周志勇快步迎了出来,裤腿、皮鞋上都沾了黄泥。“今天风大,我刚下湖看鱼回来。”这是一栋渔区典型的民居,带阳台的三层楼房,面向一个三四十平方米的实心围墙院子。院里、院外,摇曳的竹、墨绿的松、秃枝的枣、落叶的桃和碧青的桂,高矮参差,“时令”不一。“只要能存活的树,我都喜欢种,我讲究生物的多样性原则。”说话间,一大群背羽灰绿、黑头白斑的山雀,从院外那片松树林间扑腾而起,呼啦啦地从头顶飞过,随后,隐约传来“仔黑,仔黑”的歌唱。“这是专吃田间害虫的留鸟。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来了。”指着稍远处红黄叶子的梨树,周志勇笑言,屋前房后这些果树,可都是为了诱惑、犒劳鸟儿们的咯!

  栽树唤鸟

  正是喜欢自然、喜欢鸟、喜欢听鸟叫,周志勇才有了8年前的惊人“怪”举。

  2000年,周志勇在白沙洲的鄱阳湖,亲眼发现了久违的天鹅,他激动的心差点要蹦出来了。“冬候鸟们又回来了,说明湖区的生态环境改善了!”他想起了儿时周家村后大片的樟树林,他怀念起对面瓢里山上如雪片飞舞的鹭鸟。可令人痛惜的是,自他大学毕业回乡后,却难觅鹭鸟的踪影。“因为树少了、捕杀的多了。”为了能看到更多的鸟,为了拥有更好的自然环境,2001年底,他竟然从自己南下打工、办厂带回的10万元积蓄中,毅然抽出3万元交付了10年的小岛承包金。在郑重写下“不砍树、多栽树,树归村,以后鸟儿可能会回来”的承诺后,周志勇,成为了大树被砍光的瓢里山看护人。

  “周志勇疯掉了,他脑子肯定有毛病!”一时间,议论四起。妻子、母亲也抱怨,“孩子以后读书可是需要花钱的!”可固执的他却宽慰家人:这个钱是不会白花的,环境好了终归会见到社会效益。等到瓢里山白鹭满树时,人们到珠湖来就有东西可看了,那时,说不定经济效益也来了。

  从此,那个恰如倒伏水瓢的瓢里山,就成了周志勇的理想家园,成了他最担心的牵挂。他开始封山育林了,仅剩小树的山上,植被越来越丰富,针叶阔叶、乔木灌木;上去的人愈来愈少了,捉鸟、掏蛋、砍柴、拔笋的,一旦被岛主发现,第一次是讲道理,第二次就是收了工具甚至是断了来往交情。

  滨湖地区柴火难求,一座郁郁葱葱的瓢里山惹得多少人眼红。“砍点柴火要什么紧?”手持柴刀的乡人不以为然。“每种生物在地球上都是有用的!”周志勇耐心地劝说。为此,他也得罪了不少人。那位与他交情甚笃、下山就随手拔了棵竹笋的朋友怎么也不理解,就因为一棵小笋,周志勇竟会跟他说翻脸就翻脸。“你为了吃这几块钱的笋,居然扳我山上的笋?”他从没见过周志勇这样发脾气。“毛竹是人工栽的,好不容易才长大。你想吃就跟我说,我叫人去买!”文质彬彬的周志勇,脸都涨红了。

  最令周志勇耿耿于怀的,是几年前乡老年协会为做桌子上山砍掉两棵树的事,那一回,他心痛得几夜辗转难眠。“你们冇钱可以另想办法,可不能去砍树呀!”“周志勇,你莫不是还等着这些树用?”面对老人,他不能发火,只得苦口婆心。“我等不到,我不需要这钱。等这些树长大了你们就知道了,树大了就成了森林,空气就好了,鸟儿就回来了。”

  亲弟在美国定居的周志勇,常常想象着自己生活的环境能像欧美一样优美,像杭州西湖一样宜人。他坚信,有了树,就自然会有鸟,也就不愁不发展。因此,在担任白沙洲乡党委书记的7年时间,他一直没买车,下乡、进城坐的都是面的。“他把买车的钱,都花在买树、种树上了。”穿行在白沙洲本岛,茅草黄了,可树绿依然。“当时好多人都有看法,现在我们是晓得了环境保护的好处了。”“我都当了7年的义务护鸟员了。你们看,那边大块外湖全是天鹅哩!”村民笑着,手指屋窗外。

  暴雨过后,湖风劲吹。驻足车门村珠湖联圩的一端,镜头推过沼泽,那如冰河解冻的湖面上,一群群、一片片、数以千计的洁白天鹅,正悠闲地随波冲浪,或嬉戏或悠游或深思……若不亲眼所见,岂敢相信,在时有汽车穿过的圩堤边、在距村庄仅有百余米远的鄱阳湖,居然能一睹天鹅的方阵!雨又下大了,一帧画页映入前窗——两只冰清玉洁的天鹅,在十来米高处,相簇相随地迎风飞翔,优雅的颈项几乎绞在了一起,仿佛在耳语中相互鼓励着……

  情牵鸟岛

  水绕山走,山就成了岛。天色阴沉,倚于周志勇家阳台,几座青黛的山、岛漂浮在如河、如水库的珠湖之上。一公里水外那酷似球鞋,又像躺在水中绿葫芦的瓢里岛,一高一低的山坡,与天际撞出柔和的曲线。瓢里岛是夏候鸟的乐园,在北风的呼啸中,我们还是藉舟前往。水天茫茫,围网的树桩上,一字排开地静立着数只灰褐色的鸬鹚,俨然成了水中雕塑。

  上得岸来,才发现头顶绿冠的瓢里岛竟也是一派寒冬气象。成列成队的麻树叶落枝出,大片枫树裸露着遒劲的树干,油桐树的果实散落在地面厚实的枯叶碎枝上,低矮的蕨类顽强地透着春的色彩,松针依然永葆着常青的姿态。这些整齐的林子,可都是周志勇与朋友、家人,一棵一棵种下的,有山上挖来的野生树种,有花钱优选的良木。他就是要把这方圆80亩的小岛,培育成湿地松、阔叶林混生,物种多样的水上绿洲。

  公元1036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就是立于瓢里岛之巅,感叹鄱湖万顷碧波,挥毫写下“小南海”,岛上始建于唐代的黄溪庙也易名“小南海寺”。抬头举目,一只只黑灰的空巢嫁接于乔木之上。见证过“小南海寺”残墙的周志勇,对这块宝岛感慨不已——这里是融人文与自然于一体啊!每年清明之后,南方的鹭鸟就陆续来岛度夏,在这里交配、繁殖、哺育后代;入秋,它们又携儿带女告别鄱湖……他,就守在岛的对岸,谛听着它们回来的讯息。

  包下小岛的第二年春夏,周志勇兴奋了——星星点点地来了几百上千的仙客,他梦中的鹭鸟。

  第三年,鸟儿明显多了。远远望去,一片白色。让他高兴的是,一棵树上有两三个鸟窝,站在树下就能看到好多鸟蛋。

  鸟儿多了,“爱”鸟的人也来了。淘气的小孩去摸鸟蛋、掏鸟窝,贪便宜的大人甚至提着篮子去捡鸟蛋。他不得不请人看山了。天气转暖,贪玩的孩子常常泅水上岛,随着好奇心就把鸟窝给捅了、把鸟蛋给摸了。起初,看山人只会气得骂人,后来,跟着周志勇也学会了循循善诱。“你们把鸟蛋拿走了,鸟妈妈就没有孩子了。想想要是你们掉了,你们的爸爸妈妈会怎么样?”“你们把鸟窝捅了,鸟儿就没有家了。要是你们家房子没了,那住哪里呢?”

  每年雨季,尤其是暴风雨时节,周志勇总是睡不踏实,他惦记着风雨中的雏鸟,牵挂着被吹落的鸟蛋。“幼鸟没有窝可能就会冷死,鸟蛋掉在地上可能就出不了小鸟。”于是,他们无数次顶着风雨上到山去,去把倾覆的鸟窝稳稳地挂上树,去把颤抖的雏鸟捂暖在怀后再轻轻地送回窝……在找不到鸟巢时,还十万火急地捡拾树枝枯草,为它们搭建碟形的“帐篷”。

  人鸟相谐

  树林茂密了、植被丰富了、湿地食物多了、人为干扰少了,瓢里岛的鸟儿到2006年就成了一道景观,摄影家来了,瓢里岛出名了。大如8个足球场的小岛,高峰时栖息的鸟儿居然有5万只之多。农田、水边、林间,几乎全是觅食的鹭鸟。

  日落时分,众鸟归林时,周志勇感到自己的心最为柔软。树上小鸟踮在鸟窝里,引颈企盼着大鸟的归来。映着斜阳,一阵阵、一群群大鸟,如鹅毛大雪般急慌慌地凯旋,大大小小的鸟儿在一起,叫着、跳着。小虫、小鱼、小虾,眨眼间就进了小鸟的肚肠。融入此景,他总是想到人类与自然的命题,大自然与人,有很多东西是相通的。

  现在的鄱阳湖湿地游中,春夏环瓢里岛观鸟,已是不可或缺的内容。令人称奇的是,林木蓊郁的鸟岛竟然分出了灰、白两色。周志勇道出了其中的奥秘:北坡平缓,树木浓密高大,茂草丛生,白鹭喜在树梢筑巢、繁育后代,因此,岛北成了白鹭的家园。岛南地势险峻,岩壁陡峭,灰色的苍鹭却偏好在突兀的碎石上产卵、孵化,故那儿就是苍鹭的领地。

  同为夏候鸟的乐园,如果说南昌“天香园”是精致的、人造的生态,那么,瓢里岛就是粗犷的、人化的自然。“天香园”的树和鸟充满着诗情画意,瓢里岛展示的却是原始壮观的气势。

  看着周志勇护岛支出太大,朋友曾把2000只种鸭送上岛养殖,收入不菲。可细心的他发现,鹭鸟再来时,紧张的“呱呱呱”叫声竟是从未有过的响亮,好像失去了以前的从容与欢快。想来,是鸭子的嘈杂声惊扰了它们,是鸭子在与它们争夺食物。遥望着如大雪铺盖的鸟岛,周志勇毅然关闭了鸭场。

  几头灰黑的水牛在田边散漫地吃着青草,数只白鹭在它们身旁闲庭信步,优哉游哉。胆大的,居然轻落牛背,跟着水牛一起移动。晨光穿越树林,铺洒在它们身上。牛、鹭,就这样依存着,牛吃草过程中惊动的蚂蚱,正好成了白鹭期待的食物。周志勇,喜欢静静地欣赏这样一幅山水画。

  守护清水

  旅游靠天上飞的,吃饭靠水里游的。

  2000年,周志勇在全县第一个搞起了大闸蟹养殖,而当大闸蟹的规模养殖威胁到鄱阳湖环境时,周志勇执意转向,又成为响应省里发展鮰鱼出口养殖的第一人。去年,他婉拒了县水产局局长的位置,说带领渔民搞健康养殖更适合自己。这位水产专家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养鱼必须先养水,水好鱼才好。

  4年前,他就在推行绿色标准的健康养殖模式,从保护水体环境入手,使鱼体无污染、无药物残留。水体如何保护?蹲在养殖基地,打量着水草丛生、芦苇泛黄的水面,文绉绉的周志勇娓娓道来——水中的氨、氮含量过高,对鱼类生长就不利。那些人造成分都可能导致水质的富营养化,太湖蓝藻就是这样产生的。

  起鱼后,每年3月份的浅水期,周志勇就开始在鱼塘种水草籽了。苦草、黑叶轮藻等都会在水底发芽,之后,就是人工补充螺、蚬等贝类生物。用碘酒洗澡,又是每尾鱼苗下水之前必过的关卡。

  相对于湖北的高密度网箱养殖,他“落后”方式的单产量仅有高产者的一半。这样高成本、低单产的绿色鱼类,市场如何?他骄傲地笑了:“供不应求!经济效益并不比高密度养殖的差。因为,我的鱼发病率、死亡率都很低。这,就是科学发展观。”现在,他公司里的80多家养殖户,年均收入都达到了5万元,他,也当上了全省的养殖标兵。

  享受“孤独”

  深情地望着坐在地上同渔民交谈、偶尔迸出一句粗话、肤色与渔民没有两样的丈夫,聚少离多的妻子心疼了。那个爱拍照、喜欢写点文章的文人周志勇到哪去了?“这么多年,我对不住你。”“可是,我要指挥渔民打桩,我要带着他们绿色养殖……”无数次,周志勇在对妻子、对自己说:“只有保住了这湖清水,只有创造了良好的生态,我们才能有更好的发展,我们的生活也才能更加幸福。”

  一位中年男人守着老母亲,生活难免单调。在揣出离不开湖的长子心思时,年逾古稀、守寡40年的母亲轻声提醒:“我们去栽树吧!没有树苗,就去买。”母亲这话,让周志勇心里顿时暖起来。前些年,一见他种树,母亲可是扭头就走的。想着村民对树对鸟保护意识的增强,周志勇就感到欣慰。以前是请人常年看山,现在一年只需3个月。尽管鸟岛还是公益性的,但他毫无怨言。

  暮色中,几只鸥鸟用狭长的翅膀,正奋力拍击着湖面。他说,他还想搞个民间生态保护协会,那样,日子就会更充实、更有意义。

  闲暇就到鸟岛看书的周志勇,眼前老是叠映着妻子、女儿的身影。女儿每次从国外回来,都要陪父亲在渔棚住上一晚。仰望缀满星斗的天穹,女儿每每重复着这个话题——“爸爸,你一个人守着鄱阳湖,不觉得孤独吗?”

  “我喜欢看山、看水、看鸟,喜欢看天上的云彩。我享受这份孤独。我享受‘夜来徐汊伴鸥眠’的意境!”掠过盛满星子的湖面,他看到的,是湖区扑闪的渔火。

  后记:沿着鄱湖奔走了三天。那内青村庙嘴岛上,顺着800米环村景观路散步、聊天的老人们;那香油草洲上由绿转黄的苔草、擎着白絮的芦荻以及水天相接处飞起的雁阵、鹤群……都让人体味到了生态文明的和谐美。我想,在水上“桃源”的生态渔村、在“地球之肾”的鸟阵草洲背景之上,应该多一些像周志勇这样的人。 (文/柳易江)

(责任编辑:曾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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