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内悬挂的黑板上，写着很多已经“出单”的员工名字

制图/郑萌

午夜过后，一些睡不着的人会通过“漂流瓶”交友

　　编者按

　　男人扮成美女交友，而后把网友推荐到自己所在的公司里加盟做“微商城”，说好的公司帮助推广、月赢利数千元化作泡影，数千元建好的商城，成了无人光顾的冷清之地。

　　2016年，郑州警方曾对以同样方式推荐网友做“淘宝加盟”的公司成立专案组调查。

　　而今，同样的套路仍在继续。近日，河南商报记者应聘进入郑州一家做微商城加盟的公司，揭开“漂流瓶”交友背后的骗局。

　　河南商报暗访组 文/图

　　0点后，“她”把“漂流瓶”扔向睡不着的男人们

　　天亮后，“她”与“上钩”的男人们热聊起来

　　说完准备好的情话后，“她”讲起了一种“套餐”

　　1 交友

　　微信漂流瓶每天可扔出20个瓶子，郑强有时能收到200多条回复。扔完瓶子，回复完，郑强熄了灯。上午9点到公司，他才会用与自己微信漂流瓶一样头像的QQ，与这些网友热聊。这，既是他工作的全部，也是他当托行骗的开始。

　　【漂流瓶】

　　午夜12点后的“她”

　　把准备好的内容发了出去

　　3月11日0点刚过，郑强开始了他每天工作的第一项任务：将微信性别更改成“女”，漂流瓶头像换成早已存在手机里的美女图片，扔下写有“你会时不时孤独吗？”的漂流瓶。

　　微信提示音“咚”“咚”地响了起来，郑强并未立刻回复捡到瓶子的网友，而是又复制了准备好的“话术”，将其粘贴在瓶子里，不间断地扔向聚集着上亿用户的互联网之海。

　　10多个写有不同感叹语的漂流瓶扔出去后不久，已有100多位网友与郑强打招呼。大致往下翻动着看，回复者清一色的全是男人，也正是他以美女身份吸引到的目标客户。

　　很快他在手机里找到主管发给他的“回复话术”，复制后挨个粘贴给回复他的网友：“我准备睡觉了（表情），你加我扣扣明天聊吧3334 * 36*1，你还不睡啊？”

　　粘贴、发送，粘贴、发送，郑强挨个点开男网友的回复，将复制好的内容一一发送给网友。在这短暂的间隙里，郑强眼前闪现着网友发来的暧昧邀请和大部分矜持者回复的“怎么还没睡”、“聊会天吧”的信息。

　　但回复暧昧内容的网友，郑强都没有回复QQ号，入职的第二天主管曾跟他讲过，“那些网友都是来聊骚的，一般不会做微商城，不用理他们。”

　　同样的，作为一个22岁的男人，郑强对这些男网友“聊骚”的话题也并不感兴趣，反而觉得好笑，心想“老子也是个男子，哈哈”。

　　【加好友】

　　“她”从200多条回复中

　　“精选”了数十个“目标”

　　0点30分，夜很静，能听到钟表的嘀嗒声，屋子里只有郑强的微信和QQ还在不断地传出消息提示音。稍晚捡到瓶子的网友，还在给他回复信息，另一些网友则又在微信漂流瓶中回复“已加QQ，通过下吧”。

　　只是，此时的郑强并不会浪费休息时间，争取时间与这些网友多聊一句，或者把他们的QQ通过好友验证

　　作为公司的一名新人，他只要按照公司定的任务，加够30个好友。当然，这并非难事儿。微信漂流瓶每天可扔出20个瓶子，美女的吸引力不容小觑，郑强有时候能收到200多条回复，公布过自己的QQ号后，加他的不会低于30人。

　　手机还在接收着消息，郑强熄了灯。上午9点到公司，他才会用与自己微信漂流瓶一样头像的QQ，与这些网友热聊。

　　这既是他工作的全部，也是他当托儿行骗的开始。

　　2 热聊

　　同事用“美女”身份跟网友说起了情话。郑强看着，仿佛大家都已习惯了自己的双重身份。

　　【开晨会】

　　小区一所普通房间里

　　这样的“她”有40个

　　上午9点整，位于郑州金水区经三路与农科路交叉口金城国际小区的一所房间里，河南人为峰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的晨会开始了，郑强准时赶到。

　　40名年龄与郑强相仿的员工，排成四队站满了公司的客厅，随着经理的一声问好，郑强跟着同事们大声喊道：“好”，“很好”，“很好”！

　　“昨天推了20多位网友加客服号，一共出了4单，希望继续保持。别的分公司已经做出了20多万的业绩，每个人都是一天，你们就不行吗？”年纪轻轻的分公司经理言辞激烈地批评着比他更年轻的员工。

　　随后，前一天成功以美女身份推荐网友向公司交钱做“微商城”的同事，上前向大家分享案例。一名年约二十三四岁的男孩有些羞涩地说，“聊了两天，关系很好了，本来他不做，我说了几句难听话，然后他哄我，最后出单了。”

　　出单同事的名字被写在客厅悬挂的黑板上，彩笔画满了金钱符号，将他的名字包围。员工们齐声念道：“我今天一定能出单！我今天加的每一位好友，都会成为我的准客户！只要用心聊，都会成为能出单的客户！”

　　出单，意味着郑强的这位同事能拿到40%的提成，根据公司推出的3990元、5990元、8990元、12990元四个不等级别的套餐，这份提成在1600元~5200元。出单者，多数成交的是3990元的套餐。

　　【聊与撩】

　　一人应付十几名男网友

　　背后有着啥“窍门”

　　晨会进行了20分钟，员工各自散入三室两厅式的办公房间里，QQ“滴滴滴”的提示声不间断地从每一位员工的电脑里传出。郑强操作着自己的美女QQ，开始通过凌晨加他的好友，并一一问好，与再次回应的男网友热聊了起来。

　　手指在键盘上跳跃，挨个切换对话框，与十几个男网友聊起来。郑强按照他的主管教的方法，将网友的名字、职业以及所在地等信息备注上，以免在不断切换对话框时说错了话。

　　网友问起私事和经历，郑强就随性编了起来。公司的QQ大群里，不时能见到有同事与好友的聊天截图，并问“我不知道咋回了”，下面一个美女头像的同事接过话茬，对截图里的内容加以评论，然后同事继续用“美女”身份跟网友说起了情话。郑强看着，仿佛大家都已习惯了自己的双重身份。

　　“时不时跟网友提一下咱们做的‘微商城’，跟他说一个月能赚几千元。”郑强的主管，一个看上去比他年龄还小的男孩说，“昨天的客户再聊聊，关系好的，他不加盟，说几句难听话，反正你是美女，他肯定还找你聊。”         （注：文中人物为化名）

　　（请继续阅读A05版）

　　（上接A04版）

　　河南商报暗访组 文/图

　　19岁的他，在“美女”与“赚钱”的诱惑下借钱加盟

　　商城建好后美女消失了，他两个多月没卖出一单

　　这种套路像不像警方曾查处的“淘宝加盟”公司

　　3 加盟

　　小虎把自己的生活费1500元交上，商城建好后，他又借钱把剩下的2490元补齐。本以为很快就能把钱赚回来，但商城建好了，美女消失了。如今，小虎的商城已经建好了两个多月，还没有卖出去一单物品。

　　【心猿意马】

　　“美女”和“赚钱”的诱惑下

　　19岁的他借钱加盟了

　　美女的吸引力，郑强和他的同事有目共睹。加上又自称“微商城”很赚钱，在这种“双重诱惑”下，不少人交了钱。

　　19岁的梁小虎是郑州市一所高校的大一学生，去年11月，他通过漂流瓶加到了一位自称是杭州人的漂亮女孩。起初，小虎只是跟对方聊了聊，但接下来看到，女孩在“双11”“双12”以及元旦在朋友圈晒出的订单图，他心动了。

　　今年1月，小虎与美女聊天询问，对方告知，加盟的服务公司负责建设商城并发货和推广，而他只需要用手机把客户下的订单提交下，月收入就轻松数千元。

　　随后，美女向小虎推荐了她加盟的公司客服QQ。了解情况后，小虎把自己的生活费1500元交上，商城建好后，他又借钱把剩下的2490元补齐。

　　本以为很快就能把钱赚回来，但商城建好了，小虎借钱把尾款补齐了，美女不理小虎了。如今，小虎的商城已经建好了两个多月，还没有卖出去一单物品，这与当初客服对他承诺的，公司会帮助推广，能赚钱的说法大相径庭。

　　小虎搜索发现，与他的遭遇一样的被骗者，全国已有上百位，并建起了“维权群”。看到早于他被骗的网友发布的帖子，小武意识到，所谓的美女，不过是个“托儿”。

　　但小虎不知道的是，这个漂亮女孩并没有在杭州，而是一名大不了他几岁的男孩，就在河南人为峰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办公室里敲击着键盘。

　　【恍然大悟】

　　交完钱拿到首笔订单后

　　“微商城”再没了生意

　　与小虎一样，在湖北工作的26岁的唐峰与美女热聊了三天后，被推荐给了“郑州峤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客服，但交钱后，网店冷清，只有为催促他交纳余款，该公司工作人员自己下的一件衣服的订单。

　　“当时客服说，不交全尾款，不会给下单的客户发货。”唐峰告诉河南商报记者，他补齐尾款后，才产生怀疑，“微商城刚建好，就有人下了订单？”后来就按照订单上留下的电话打过去，才明白，这一单就是他加盟的公司所下。

　　接下来，“微商城”再没了生意。

　　3月9日晚10点30分，唐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下订单者：我已经报警，你们涉嫌诈骗，证据已经收集够了。

　　“滴滴”一声响，这条短信的截图，出现在了河南人为峰公司的员工QQ群里，截图发送者在群里问道：“现在怎么办？”有同事安慰：“没事，报警也不会立案。”

　　唐峰称，那时候，他想到郑州找这家公司，但因为太远，工作又抽不开来身，只好作罢。

　　事实上，即使唐峰到了郑州，也未必能找到公司的所在地，因为签署的合同中的“郑州峤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根本不在工商注册所在地，美女托儿和所谓的客服人员都在河南人为峰公司里上班，且该公司也不在工商注册所在地。

　　4 骗局？

　　打着“微商城加盟”口号的公司，用着同样的手法，是否与郑州警方曾查处的“淘宝加盟”公司性质一样？

　　【套路揭秘】

　　高额的提成背后

　　这家公司为何如此神秘

　　用河南人为峰公司的名字发布招聘信息，但与网友签署的合同却是“郑州峤峰”，这曾让郑强感到不解，可这些敏感的话题，公司里无人提及。一位曾在“荐股公司”工作过的同事告诉郑强：做网络销售，不要问太多，只管挣钱就好了，挣到钱了就赶紧走。

　　此前从事销售工作的郑强从未觉得，有公司会像这家这样神秘。在网络上搜索“郑州峤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有网友反映称：在网上加盟了郑州峤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开淘宝网店，交过加盟费后，店面建起来几个月就联系不到客服人员了。

　　根据网友早前的反映，郑州峤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也曾经经营“淘宝加盟”业务。

　　2016年，河南商报曾对“淘宝加盟陷阱”进行报道，这类公司与上述文中提到的公司采取的套路一样：男扮美女加好友——低成本高收益、推荐加盟——交钱后冷落——淘宝网店建成后无人再管。

　　今年2月份，郑州市公安局发布的通告中提到：郑州一些公司以“淘宝加盟/代运营”为由实施诈骗，警方高度重视，成立“4·21”（2016年）专案组，组织刑侦、网监等多警种开展调查，摧毁犯罪团伙90多个，抓获犯罪嫌疑人1500余人。

　　那么，打着“微商城加盟”口号的公司，用着同样的手法，是否与郑州警方曾查处的“淘宝加盟”公司性质一样？郑强所在公司的经理曾说，2016年郑州警方对类似公司查处后，公司已经正规化了。网友交钱后公司总部有人给其建微商城，但能不能卖出去东西，还得看网友自己的推广。

　　【记者调查】

　　月赚数千的“微商城”

　　究竟是真是假

　　河南商报记者尝试在一家名为“凯蒂女装”的微商城上，下单购买了一件商品。该微商城的认证信息正是郑州峤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被该公司多次当成“模板”向有意加盟的网友推荐。该公司称，这家微商城运营状况很好，每月能赚数千元。

　　然而，下单3天后，该订单仍旧显示“未发货”的状态。直到14日上午，网络状态显示该货已发出，但发货地址是广州某公司的淘宝服务部。

　　“承诺的推广没有做，有人下单又迟迟不给发货，即使我们自己推广，这商城也肯定要死，他们这种行为，明显就是诈骗。”得知情况的被骗者唐峰称。

　　“滴”“滴”“滴”，11日晚间，小虎所在的“对于网络诈骗共同维权”QQ群里，来自全国多地的网友仍在讨论着“此类公司的套路”“报警是否能得到解决”“该如何维权”等。

　　差不多同一时间里，郑强所在的公司群里也很热闹，同事们集体发出“666”的消息，为某个同事又成功地以此套路“出单”表示庆祝。

　　（注：文中人物为化名）

（编者注：原文标题为《漂流瓶背后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