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6-04-15 09:33 | 来源:北京日报 2016-04-11 08版 | 查看:1371次
黑鹤
大天鹅
疣鼻天鹅
大天鹅
本报记者 于丽爽
官厅水库北岸,大地冰融,收割后的玉米地,一片泥泞。
一辆黑色越野车疾驰而过,车轮溅起泥浆,留下七拐八拐的车辙。
越野车渐行渐远,忽又狂奔而来,溅起更大的泥浆。
“里面的路全被水淹了,就停这儿吧。”一身迷彩的李理停好越野车,站到泥泞中。这是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长发、圆脸。
李理扫视了一下车轮,皱起了眉头——左后胎有些亏气。“挖车经常,扎胎还是第一次。”他自言自语,有些懊恼。
李理是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站长,他和两名队员是来巡护、监测候鸟过境情况的。此前一天,队员们在这里监测到90多只天鹅、2000多只雁鸭类候鸟。
这样的巡护,已坚持了十余年。
2000年,18岁的李理创建了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这个以保护野生动物及其栖息地为己任的民间组织从没向政府要过一分钱,全靠李理作画筹钱,“用水墨回报自然。”自小学画的李理说,这是“黑豹”的宗旨。
画中兽
李理6岁就出版了画册,那时,他未曾想到,自己会为了保护野生动物,卖掉自己的画。
李理的家在丰台中顶村,三环以里。“小时候,一大片一大片的田野、菜地,我们见天抓青蛙、捞蝌蚪、捉鱼……”说起小时候的乡村,李理就像在唱歌。
村子最西头,是奶奶家。“满院是花,还有六棵柿子树、两棵核桃树、四棵香椿树、两棵黑枣树、两棵大石榴,有些树还是打清朝那会儿留下来的。”李理一脸陶醉,仿佛回到了童年。
村边有个大池塘,村里人都在这打水。盛夏,池塘里开满荷花,旁边是个大草坡,绿草茵茵,常有野兔出没,这儿是李理的乐园,他最喜欢跑到这里赏荷花,看野兔。
上世纪九十年代,李理的乐园变了。旷野上盖起了厂房、大院,池塘里满是建筑垃圾,草坡上很难再看到野兔……李理有些难过,他更加努力的学习绘画,期望用画笔留住美丽的乡村。
2000年,他到西安美院附中上学,图书馆里一本历代名家画册引起他的好奇。
“古人的画里,竟有犀牛、猎豹,这些不都是非洲的动物吗?”李理疑惑着。一查资料,他才知道,原来,古代曾有过亚洲犀牛、亚洲猎豹,只是后来慢慢消失了。“画册中还有很多珍稀鸟类,如今也都不见了,我想画也画不了了。”李理一脸惋惜,他多想能亲眼见见这些画中鸟兽。
那年寒假,李理回了趟中顶村。中顶庙门前的古树死了,树枝上还挂着塑料袋……李理慢慢踱到池塘边,久久不语,一个念头渐渐清晰——“不能再破坏环境了,我要保护这些树木鸟兽,它们也是这天地间的主人,保护动物,珍爱环境,也是为了人类自己。”
就在池塘边,黑豹野生动物保护站宣告成立,只有李理一人。
黑豹出
“黑豹”是李理的外号。小时候,他整天在外面野跑,皮肤晒得黝黑,“瞧,这小黑豹子。”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儿,“黑豹”的名头渐渐叫开了。
同宿舍的韩军成为“黑豹”的第一位追随者,他和李理一起去秦岭,边写生,边向来打猎的人发放野生动物保护宣传材料。
2003年,李理把“黑豹”带回北京。随后两年,北京动物园的饲养员、沙河水库的工作人员也陆续加入“黑豹”。
“黑豹”给自己找的第一个任务是去房山保护黑鹳。
那时没有钱,但有的是时间和热情。李理和同伴们穿着早市上买来的绿胶鞋,50元一身的迷彩服,坐四五个小时的火车,再倒马车,一个村、一个村地走,发放保护黑鹳的宣传材料。“经费就是我的压岁钱。”李理说。那时,村民们不太理解这群远道而来的年轻人,常劝他们:“回去好好上学吧!”
2005年,已有12名成员的“黑豹”真的差点解体。
那次,李理他们沿着拒马河,赶往又一个村子发放宣传材料。走到半路,天黑了,下雪了,只好就地露营。当时没钱买防潮垫和睡袋,大家搭起简陋的帐篷,守着一小堆篝火,烤干衣服和鞋子。疲劳消磨着意志,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摔打矿泉水瓶的声音,以及远处山谷里猫头鹰的叫声。
这次行动一结束,“黑豹”只剩下3人。
别人眼中的凄凉,李理却看到自然的和谐——荒野里的篝火,映在雪地上的光,猫头鹰的叫声在山谷里回荡,人与鸟兽安静共存……
李理不会放弃“黑豹”,他要让“黑豹”过得更好。
李理在马连道茶叶一条街上开了家画廊,卖自己的画,偶尔有茶叶店装修,还请他去现场作画……画廊生意不错,所有收入都被李理投入“黑豹”。
“有钱了,就疯狂地买设备,5台相机,还有摄像机、轨道记录仪、GPS、攀岩绳索……以前买不起的,现在都配齐了。”李理兴奋地比划着,他还给野保站配了专用车,在八渡村租了办公用房……
但新的问题出现了,设备虽好,可缺乏培训的“黑豹”们根本不会用!
2007年4月,在一场名为《白鳍豚——最后的呼唤》的展览上,李理偶然结识了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解焱。解焱时任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协会(WCS)中国项目部主任,他很欣赏李理他们的事业,决定将“黑豹”纳入WCS。
此后,李理和伙伴们去四川参与鸟类调查,学习GPS的使用、保护区的建设;去浙江体验扬子鳄野外放生的全过程;去东北学习东北虎调查项目如何开展……
专业培训下,“黑豹”羽翼渐丰。
黑鹳巢
在拒马河流域保护黑鹳,纯属偶然。
李理的奶奶就安葬在拒马河边,一次去给奶奶扫墓,李理发现了一种美丽的鸟儿——黑鹳。这是一种濒危珍禽,整个地球上只剩下2000多只!可当时,还有人猎杀黑鹳。
李理有些不解,人类为何如此残忍?多方走访后,他才发现,人与黑鹳的冲突,并非简单的爱与不爱。
拒马河沿线养鱼户很多,一条锦鲤鱼苗要二三百元,可黑鹳经常偷鱼吃,让养殖户损失惨重,不得不痛下杀手。
在培训中学到的专业知识使李理知道,这其实是可以化解的“仇恨”。
“黑鹳是涉禽,喜欢浅水,水深的地方它不敢去。所以,只要把鱼池加深到至少80厘米,黑鹳准不来。”李理对养鱼户说。
养鱼户将信将疑地加深鱼池,果然,黑鹳不来了!
开野味餐厅的民俗户也是黑鹳的威胁。六渡村的蔡丰永就开了家杨树林餐厅,出售野味吸引食客。李理找上门,“不卖野味,我就带鸟友来,吃住都在你们家,生意不受影响。” 蔡丰永一合计,往常卖野味,只有“五一”到“十一”期间有生意,冬天基本都关门。可冬季正是观鸟旺季。按李理的办法,自己家一年四季都有生意。
蔡丰永听了李理的建议,“黑豹”也不食言,不但介绍了很多鸟友到他家,还做了很多鸟类知识展板挂在餐厅中,杨树林餐厅的生意越来越好,房子也从平房变成了三层小楼,成了名声远扬的“鸟友之家”。
渐渐地,拒马河流域的生态餐厅越来越多。
做了这么多努力,黑鹳的数量有没有增长?为了证明这件事,“黑豹”可费了不少工夫。
想要证明黑鹳的数量有所增长,就需要找到一个鸟巢,拍摄影像资料,证明有幼鸟出生。可在拒马河沿岸的悬崖峭壁中找一个鸟巢,无异大海捞针。
想找鸟巢,先找鸟粪。“黑豹”一天又一天的巡山、守候,终于找到鸟巢,但大家谁也没感到轻松,因为鸟巢在峭壁之上,距离地面285米。
爬到对面山头俯瞰?可真爬过去才发现,两个山头越爬越远。
李理决定冒险爬到峭壁上去看看。一个晴好的日子,队员们兵分两路,一路到河边监视觅食的大鸟,一路向悬崖上的鸟巢挺近。
用了半天时间,终于爬到了悬崖顶端,鸟巢就在下面。李理拿出一根粗绳子绑在腰上,这是他在市场上花25元买的,“这绳子是用来拴拖拉机的,我这点分量应该没问题。”李理给自己打着气。
队员们紧紧拽着绳子,一点一点往下放。李理好不容易接近鸟巢。可鸟巢被树枝挡住,无法拍摄!
李理只得脚蹬峭壁,把身子探出去,艰难拍摄……拍下的镜头,让他完全忘记了恐惧——鸟巢里,有一只幼鸟。
这是2010年5月,“黑豹”的发现震惊了野保圈,拒马河流域的黑鹳数量真的增加了!
此后,黑豹又陆续找到了10个鸟巢。从2000年到2014年,拒马河流域的黑鹳,从3只增加到50多只,如今,黑鹳的数量已增加到60余只。
很多人劝李理,把黑鹳保护项目包装一下,申请资金。可李理并没有借机生财,而是把“黑豹”保护黑鹳的照片、视频、巡护日记、手绘图稿等资料无偿移交给房山区林业部门,他觉得,这是“黑豹”的责任,也是正确的方向,由政府主导,才能有持久的力量保护野生动物。
现在,房山区已被国家林业局命名为“黑鹳之乡”。
16年前,“黑豹”只有李理一人,16年后,李理的身边,已有了500余名同伴。
16年前,“黑豹”养活不了自己;16年后,“黑豹”已拥有了生态营地,自收自支。
16年前,“黑豹”的工作只是发发宣传材料;16年后,“黑鹳保护”“北京候鸟迁徙”“兽类调查”……“黑豹”已救助过国家二级以上保护动物2100多只。
是什么,让“黑豹”坚持了这么久?“黑豹”核心队员郭博士讲了一个故事。他刚加入的时候,李理带他去巡护天鹅,迁徙的天鹅飞向远方,李理指着巡护哨,“你试着吹一下,它们可能会回来。”郭博士虽然吹了哨,但他根本不信天鹅会回来。突然,他瞪大眼睛,已飞得很远的天鹅群,竟真的飞回来了,天鹅翅膀的振动声,就回响在耳边……
郭博士被震撼了,他要对得起这份动物的信任,这就是“黑豹”的力量之源。
“年轻的时候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老了可以吹个牛:我保护了一个物种,我保护了候鸟的一个加油站,我恢复了一个区域的生态,那该多自豪。”李理望着水库,有些出神,他仿佛又看到了奶奶家,又看到了那如画的田野。
鸟类图片 李理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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