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5-11-22 20:47 | 来源:中国文明网 2010-11-17 | 查看:6726次
我们能找到他吗?
图片摄影 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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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岛节郎,日本独立混成第五旅团老兵,《华北战记》(日本诚进社出版,1978年发行)的作者,在《齐山之战》、《不断的讨伐中》两节中,写下了他自己的亲身经历,那是他在1943年扫荡中的经历。
萨苏翻译了这些文字。
他高呼着“共产党万岁”纵身跳进路边水井
昭和十八年(1943年)1月7日随下店据点的官兵轮换回中队部休整,我终于回到了阔别三个月的医务室,从那些老兵们的吼叫声中解放了。青木忠三郎上等兵代替我去下店担任卫生兵,中队这里我还有一个同事,是长浜升上等兵。
“好了好了,总算安生一些了。”就在我刚刚这样想的时候,当天夜里,又接到随队出发讨伐的命令。夜里11点30分,大雪纷飞。讨伐队由一个指挥班,两个小队,一个机关枪分队组成,此外还有县警备队的一个中队。日军驻屯的各县县城,都有两个中队以上的县警备队,一般行动时都会留一个中队担任留守。
在大雪中跋涉,没有说话的欲望,所以大家都默默无语,埋头行军。我穿得有些少。本来应该穿羊毛的防寒裤,结果只穿了一条薄薄的军裤,寒冷的感觉从脚下直升上来,下半身冷得厉害。天快亮的时候,雪停了。我们踏雪前进,在拂晓突袭了位于招远县北部一个叫做石栅的村庄。但是,八路军早已转移了。“也许还有躲藏起来的,进村,彻底地搜!”带队的中队长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挨家挨户的搜查终于有了结果,我们抓到一名年轻的地方干部(日语为“工作员”)。
因为按照计划第二天还要继续讨伐,这一天要到招远县北部招远与龙口之间的要冲槐树庄宿营,于是,吃完早饭后我们出发。
我在昭和十七年(1942年)11月参加讨伐作战的时候,带的是长枪,不过这一次没有带,只在腰间的皮带上佩带一支毛瑟式手枪。我编在指挥班,班长寺岛辰三军曹对我下令道:“桑岛,你,拉着俘虏走。”那名干部被双手反剪捆绑着,寺岛把绳子的一端扔给我牵着。这名八路军干部看起来二十四五岁,个子不高,但目光锐利。他留着偏分的头发,皮肤白皙,堪称美男子。是一个让人看来干练而有气度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新便服。
我能讲磕磕巴巴的中国话。在青岛陆军医院进行卫生兵教育培训的时候,我曾经向忘记了名字的一名药剂少尉学中国话,一个星期一小时,先后学了四个月。在下店,也曾经和县警备队的队员接触,于是,也算是能懂一点中文。
“你多大年龄?”“到了招远就要杀你啦。”我这样对俘虏说。但是,我的话对他仿佛是耳边风,他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了两个小时。突然,他转向我站定,开了口:“这场战争,最后胜利一定属于中国。看不到祖国的胜利就要死了,真遗憾啊!”
他镇定地说完这句话,猛然间高呼一声“中国共产党万岁!”冲了出去,纵身跳进路边的一口水井,投井自杀了。这一切都发生在令人错愕的一瞬间。这时,众人才叫着“怎么了?”赶到井边来看。第二小队第一分队队长小泉佑司伍长道:“要死,就成全他吧。”一边说,一边举起步枪,朝井中连打了五枪。
行军的时候,我把俘虏的绑绳一圈一圈挽在自己手上,但是鬼使神差的,在发生跳井前,我把绑绳多余的部分拴成了一个绳捆,自己只拉着最后的一小截。于是,当他冲出去的时候,才来得及急忙放手,而没有被他带进井里去。
“桑岛,你幸运啊,没让八路拉了同归于尽。”在我趴在井口向下看的时候,寺岛军曹拍着我的肩说。与军事相比更重视政治的八路军中,干部的地位很高。所以即便只抓住一个干部,也可以算是战果了。结果让他这样死了,肯定要被中队长“另眼相看”吧,我想。不料柏崎中队长竟是无言,而我自己也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一瞬间,那名自杀的干部的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而且伴随着我继续行军。中国人之中有这样了不起的,有着坚定信念的青年人,让我觉得对中国人必须重新审视。设身处地想过后,满心纠结。这件事,发生在山东省招远县招远北方大约15公里的地方。
萨苏手记:想到他的墓前,献一束花
“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中国。看不到祖国的胜利就要死了,真遗憾。”
“中国共产党万岁!”
这两句话,是我读这段文字时最为震动的部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从那位年轻的八路军口中发出的这两句话,能形容的词句,我认为只有一个,那就是———神圣。
无论今天我们怎样看,发生过的,就是历史。在这段日本老兵写给日本人看的历史中,我们看到了自己当年曾经拥有的神圣。这才是最让我震动的地方。忽然想起,在抗战烈士墓地,曾多次看到的一句题词———“民族之光”。这名被曾经的敌人所钦佩,记录在异国文字中的烈士,牺牲的时间,是1943年1月8日,被捕地点在招远县石栅村,牺牲地点在招远县。
67年后,我们,有希望找到他吗?
如果能找到,想到他的墓前,献一束花。
“要杀就早点来吧!
我会笑着死去”
八人中第一个被处死的,是一名刚过30岁,身材高大,面色浅黑,但两眼神气湛然的八路。 “天贺谷,为前日在齐山战死的根本(指齐山战斗中被八路军击毙的机枪手根本光明上等兵,天贺谷的朋友),报仇吧!”柏崎中队长下令道。
“哈伊”一声,天贺谷三男上等兵(茨城县西茨城郡岩濑町青柳村)出列,在俘虏面前亮出了刺刀。虽然他的动作略显紧张,但我们都明白,选择天贺谷上等兵行刑,是因为他在新兵训练时有过刺杀俘虏的经历,而且被中队长等认为是新兵中最为镇静的一个。但是,面对刺刀,即将被杀的俘虏却没有任何畏惧,始终神色自若,这让我们深感惊讶。他的双手被绑在背后,面对有些手忙脚乱的天贺谷上等兵轻轻挺起了胸膛。
一瞬间,天贺谷上等兵有些失神,但他马上调整过来,“呀”地大喊一声,一刀刺去,却偏离了心脏,刺刀贯通了俘虏的身体,从背后透出足有20公分,闪着幽光。那个俘虏中了这一刀依然挺立。天贺谷拔出刀来,第二刀终于刺中了俘虏的心脏。他平静地倒了下去,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中队长等竟然一起跑过来确认他的死亡。我,看到面对死亡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的俘虏,当时心中真的被震动了———这是我们做不到的。尽管民族不同,但我觉得,他们是真正为了救国大义牺牲的烈士,令人敬畏。我的心境当时就是这样的。
天贺谷的刺杀俘虏应该只是开始,另外七名俘虏已经被拉到一边,坐在地上。但看到刚才的情景,我们虽然面对他们,竟然谁也无法抬起头来,去直视他们。他们中的一名,据说是八路军招远县南部地区大队长的外甥,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人。没有帽子,身上穿着棉袄,圆脸,光头,白皙的面孔,却有浓密的胡须,令人印象深刻。看起来,他不像个士兵,更像是地方部队,比如县独立大队里面政治指导员类型的干部。
八路军使用游击战术,所以战斗员被捕获的情况甚少。但是,开展地方工作的干部,以及谍报员,却经常被我们抓到。以我看来,他们都是在国家危急的时候,抛舍生命,令人钦佩的爱国者。
这名青年,在战友被杀害,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态度却十分沉静,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我推测意思大概是这样的:“要杀就早点来吧!相信中国一定会胜利,为了抗日救国的大义,我会笑着死去。”看着镇定自若的他,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了双亲和弟弟妹妹的形象。
结果,只有天贺谷上等兵杀了第一个。其他的七名俘虏都被带走了,带到西边去。五分钟后,那边传来十余声枪响。一时,我以为是敌人来袭,但不一会儿,有通知下来:“刚才的枪声,是保安队在枪毙那七名俘虏”。显然,是柏崎中队长下令要他们干的。“啊,那个俘虏也死了吗?”八名俘虏中,只有那个年轻中国人的面孔让我无法忘记,总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萨苏手记 :日本老兵记录中,烈士事件比比皆是
在日本老兵的记录中,如牺牲在招远的这名烈士的事件,比比皆是。桑岛在《华北战记》第四章《不断的讨伐中》,记录了这八名八路军俘虏被杀害的情形。
这一次的事件,发生在那名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自尽的八路军干部牺牲后40天。这40天里,桑岛所在的日军讨伐队先在齐山,后在张画山头两次遭到八路军的沉重打击,特别是张画山头之战,八路军还活捉了一名日本军曹川野道角三郎(19大队第一中队新兵教育士官,群马县出身),令日军恼羞成怒。日军讨伐队根据情报,向据称八路军5旅13团活动的招远西方山地前进,试图夺回川野道军曹。出发时,为了泄愤,日军将关押在招远县警察队的八名八路军俘虏,拉到县城西方六公里的一个村庄杀害。桑岛记录了这八名八路军俘虏的最后时刻。
萨苏简介
本名弓云,1992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曾是一家美国公司驻日的网络工程项目主管,住在日本关西的小城伊丹市。因为亲戚中有几位文史方面的专业人士,养成对文史的爱好,曾兼任《环球时报》驻日本记者,现回国工作。出版过《中国厨子》、《嫁给太监》、《梦里关山走遍》、《北京段子》、《与“鬼”为邻》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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