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5-02-12 20:06 |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5年02月09日 03 版 | 查看:3585次
祝榆生与第三代坦克合影(资料图片)。
中国兵器工业集团公司供图 隆冬的午后,几位研制第三代主战坦克的老兵工再次聚到京郊槐树岭的一座大院里。他们曾无数次出入这座僻静的大院,这一次,他们是为追思“老伙计”、我国三代坦克即99式主战坦克总设计师祝榆生而来。
2014年10月23日,这位被称为“三代坦克之父”的老人平静离世,享年96岁。
31年前,祝榆生把这些老兵工召集到一起,启动三代坦克研制项目。此后20载,他们协同100余家兵工单位自主研制出99式主战坦克,外媒评价其“作战能力可以与当前世界上风头最盛的主战坦克媲美”。
66岁离休后出任总设计师
今年76岁的傅宝玉是原三代坦克副总师、总师办主任,当年他的办公室就在祝榆生的隔壁。
1984年,国务院、中央军委下达了研制三代坦克的任务,“明确要求设计定型时综合性能达到国际先进水平,能和国外装备的新型坦克相抗衡”,傅宝玉回忆说。
当时,美国的M1、德国的豹II、苏联的T-80等第三代主战坦克均已装备部队,而我国的第二代坦克还没有设计定型。
“整整领先我们两代!”傅宝玉晃着两个手指头,提高嗓门说,“这样的情况下,谁有能力来担任总设计师?”
这也是时任国防科工委副主任邹家华考虑的难题。在几位候选人中,他看中了刚从兵器部离休的66岁的祝榆生。
在傅宝玉看来,祝榆生之所以能成为三代坦克总设计师,首先在于他那“常人难以同时具备的特殊经历”。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19岁的银行职员祝榆生辞去工作,考入黄埔军校。眼见国民党消极抗日,还没等军装发下来,他就在地下党的帮助下辗转来到延安。
此后,祝榆生先后担任过参谋、作训部长,从1938年~1949年共参加战斗、战役30多次。“祝总师搞了20多项作战器材和武器的改革,右臂就是在一次迫击炮试验中被炸断的,那年他才30岁。”
“有实战经验,懂战术,这对搞兵器的人来说至关重要。”傅宝玉顿了顿,又补充说:“但这一条一般人做不到。”
新中国成立后,祝榆生曾在多所军事院校任职,其中包括著名的哈军工。他口袋里装了一张课程表,学员上什么课一清二楚。带着这张课程表,已是哈军工炮兵工程系副主任的祝榆生把炮兵系的课程系统学了一遍。傅宝玉说,祝总师用这种方式“把在部队中的感性知识升华成了理性知识”。
另一个关键节点是1975年。祝榆生从南京调任兵器科学研究所。在这家陆军武器系统科研单位,他接触到了发动机和坦克装甲车辆等,“把知识面从最熟悉的炮弹火工扩展到整个兵器系统”。
在这里,祝榆生还参与了压制、防空、反坦克兵器等大型号武器的研制。傅宝玉认为,“这为他负责三代坦克研制奠定了基础”。
这也是邹家华选择祝榆生的原因。1984年,邹家华三顾茅庐,66岁的祝榆生离休后挑起了三代坦克总设计师的重任。
我国坦克行业有了自己的学派
祝榆生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组建三代坦克研制团队,其中一个细节让总参兵种部装甲兵局原总工程师姚神保念念不忘。
1984年的一次弹道炮试验中,祝榆生操着四川话问他:“老姚,兵器行业你熟,我要选副总设计师,能不能给我推荐几位?”
姚神保愣了一下,说出了3个名字:王哲荣、傅宝玉、杜惠昌。
两个月后开会再次碰到,祝榆生对他说:“老姚,你提的这3个人真不错,我决定让他们当副总设计师!”
这个举动打破了姚神保心中原有的一个印象:“总设计师单位和军方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经常围绕着兵器指标‘吵架’。军方希望指标高一点,总设计师单位怕定高了完不成。但这个总师不一样,连副总师人选都征求我的意见,我心里的隔阂一下子没了。”
三代坦克总师组建立起来了。总师组下辖若干分系统和专项,整个团队副主任设计师及以上400多人,大多数都专职脱产。“这套班子很庞大,但运转起来很灵光。”负责整体协调的总师办主任傅宝玉介绍说。
1984年7月,祝榆生团队和姚神保团队召开论证会,研究三代坦克的战技指标和总体方案。这次会议标志着三代坦克的研制工作正式开始。
在会上,“综合性能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的总体要求被姚神保团队分解成几千个任务指标。而祝榆生团队要拟定一项总体方案,将这些指标一一囊括,最终设计出能与国外新型坦克相抗衡的“陆战之王”。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的坦克经历了仿制和仿改两代发展,这一次,中央明确要求第三代坦克转入自主研发。而当时,我国在设计水平、元器件、技术储备和实验测试能力等方面与西方国家存在着几十年的差距。
如何在薄弱的现实基础上跨越技术鸿沟?整个研制团队疑虑重重,都在等祝榆生给出答案。
1985年,祝榆生经过反复考虑,提出了4个字——系统取胜。其基本思想是:在有限的工业基础上,通过高综合、优化匹配系统功能等手段,来达到最优的坦克性能设计。
系统取胜思想一提出来,傅宝玉“感觉眼前为之一亮”,他在一份材料中写道:“这标志着我国坦克行业趋于成熟,有了自己的学派。”
另一位副总师、后来当选为工程院院士的王哲荣也很振奋:“我们的坦克研发丢掉了‘洋拐棍儿’,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灵魂。”这位今年80岁的老人特意举了上世纪80年代女排战胜世界明星队的例子来说明这一思想的精髓。
在系统取胜思想的指导下,祝榆生带领团队考察了各国主战坦克的技术,并结合军方要求最终确定了我国三代坦克的主要战术技术指标。其中,三代坦克新设计的部件占到了89.85%。总体方案确定后,研制网络图最终下达到100多家兵工单位。
“祝总师提出我们的火力系统要占领世界主战坦克的制高点,防护系统要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动力系统吨功率要与美国的M1坦克相当。”王哲荣回忆说,正是这些关键指标的确立才使99式主战坦克的综合性能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
穿甲弹直接击穿2000米外的钢板
在确定总体方案时,实战经验丰富的祝榆生提出了许多增加坦克战场生存率的措施。
两个最明显的例子是:为了降低坦克被击中的概率,祝榆生在设计中大幅压低了车体高度;为了保证在桥梁等战场环境的通过性,整车重量哪怕多十几公斤他都要斤斤计较。
这样,对总体设计方案来讲就显得尤为严苛。傅宝玉形容说:“100多家兵工单位领到的设计方案就像一个个笼子,他们得自己在笼子里面做文章,实现下达的战技指标”。
由于这些兵工单位分布在不同的地区,祝榆生经常要来回奔波,解决协调各种技术问题。作为坦克使用单位的代表,姚神保也经常和祝榆生一起出差,见证了众多战技指标逐渐落实的过程。
为了达到火力系统占领世界主战坦克制高点的目标,祝榆生团队选择了125毫米口径的主炮。与西方坦克上广泛使用的120毫米坦克炮相比,125炮拥有更大的炮口动能,从而使炮弹具有更高的初速。
为了匹配这门主炮的性能,祝榆生对穿甲弹展开了重点研究。由于技术所限,祝榆生在研制任务书上定下了当时能达到的最大指标。但对于这个结果,他和姚神保都不太满意。
“那次会后,祝总师马上就去外地进行了实验。两个月后,他就找到我,看样子非常高兴,一见面就说,老姚,突破了!”直到今天,姚神保提起这件事仍感叹:“祝总师的事业心太强了。”
王哲荣也提到了穿甲弹。1991年,第一台三代坦克试验样车完成,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刘华清前来剪彩。在打靶环节,一发穿甲弹从125坦克炮中呼啸而出,直接击穿2000米外的靶板。测试穿甲深度的标尺一捅进钢板,刘华清就拍着王哲荣的肩膀喊:“你们盖了帽儿啦!”
从此,这句评价广为流传,祝榆生用成绩证明了三代坦克火力系统已达到世界先进水平。
不仅如此,到三代坦克接近定型时,许多任务书中没有的部件也已经研制成功。“比如反应装甲、近距反导设备,都是我们没想到的,大大提高了坦克的生存率和战斗力。”姚神保当着祝榆生的面不由得感慨,“祝总师,你真是比装甲兵还装甲兵!”
1999年国庆阅兵,99式主战坦克以第一方队通过天安门广场,引发了海内外媒体的广泛关注。王哲荣院士给记者看了一页纸,上面是他亲笔抄录的当时媒体对99式主战坦克的评价。
99式主战坦克参加阅兵后,香港媒体称,每一个炎黄子孙都为之自豪,为之骄傲。
“美国军事智库‘战略研究机构’负责人詹姆斯·邓尼根称,中国99式坦克从理论上说应该强于美国现役的M1A2主战坦克,战场上如果这两种坦克迎头相遇,美国M1A2坦克要吃大亏。
除了退休金,当20年总师没拿过别的报酬
今年62岁的陈明珠是祝榆生的司机。从祝榆生担任总师直到去世,陈明珠在他身边待了31年。
1984年,陈明珠刚刚调到祝榆生身边当司机。当时,祝榆生手里掌管着三代坦克研制经费和生产线改造配套经费。
陈明珠送他上班,发现他的办公室只有10平方米,里面放着一张旧写字台,两张宾馆淘汰下来的布沙发和一把硬板椅子。“宾馆的缝纫工看他这么大岁数,就好心地做了一个棉垫,这把椅子他一坐就是20年”。
祝榆生住在一套上世纪60年代的老房子里,水泥地板,墙皮开裂,没有客厅。私下里,陈明珠忍不住感慨:“连一个处级干部的住房标准都达不到。”
组织上几次考虑给祝榆生调房,都被他拒绝了。久而久之,大院里有人说:“祝老头儿真傻。”这话传到祝榆生耳朵里,他在上班路上问陈明珠:“小陈,你说我傻吗?”
陈明珠跟他开玩笑:“祝老总,这看怎么说了,要按现在人的眼光你就是傻。”祝榆生哈哈大笑:“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我已经很满足了,跟我一块参加革命的人很多都没有活到今天。”
因为少了一只胳膊,祝榆生掌握不好身体平衡,摔跤是常有的事。1990年,陈明珠陪他去包头协调三代坦克的技术问题,祝榆生在招待所里重重地跌了一跤。72岁的老人坐在地上,半天都没站起来。
他没有告诉陈明珠,而是如期参加了几个小时的研讨会。会议结束时,祝榆生扶着桌沿,就是站不起来,陈明珠这才发现了异常。“送到医院一检查,摔断了3根肋骨”。即使这样,祝榆生还是在病床上听完了3个研制单位的技术汇报。
有一个细节让陈明珠感慨不已。“每次出差,祝老总都不让别人帮忙洗衣服,也从不送进洗衣房,他说出差没这项补贴。”祝榆生随身带着一个自制的S型弯钩,衣服洗完后,他就把弯钩的一头挂在水管上,另一头勾住衣服,用左手使劲把它拧干。
祝榆生的家在南京,他无暇回家,老伴来北京看他,他从不让陈明珠去接送。在生活上,他对自己同样严格。有一次,陈明珠开车送祝榆生去外地开会。他一上车就把一个装钱的信封放到了驾驶台上:“小陈,我们这次出去和三代坦克研制无关,这一路上吃住行都不允许开发票。”
在担任总设计师的20年里,祝榆生除了退休金,没有拿过任何报酬。
2005年,祝榆生获得兵器工业科技发展终身成就奖,奖金20万元,他婉言谢绝。临终前,他跟女儿交代,向组织交了3万元特殊党费。
天色渐晚,参加追思会的几位老人离开了槐树岭的大院。在这个祝榆生和他们工作了20年的地方,不少房间亮起了灯,那是一群科研人员在争分夺秒进行新的坦克研究。
(责任编辑:曹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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