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你现在没有孩子或是你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拐卖儿童不关你的事了。不要忘记你将来也会有孩子，你长大的孩子，将来也会有孩子的。”

　　“我还要和人贩子再聊会儿”

　　◆采访手记　 谁更蠢？

　　“因特殊原因，送5个月女孩，补偿费三万，孩子健康漂亮，现在也好喂养了，5个月了。有出生证。2010年1月24日”

　　这是某收养吧里的一则帖子，若不是和仔仔打了交道，我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吧”。问仔仔这人会不会是人贩子，答曰需要进一步了解才能识别，但人贩子几乎都打着“送养”的名义。每天泡在网上四五个小时，仔仔做的就是深究某些帖子背后的罪恶交易。

　　和仔仔见面之前，我们一直通过网络联系，面谈的时间总因为他正在进行的行动一拖再拖。某晚在QQ上道别，仔仔对我说：你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和人贩子再聊会儿。我对着电脑有点咋舌。再看他的博客，频频传来好消息：第48个孩子被解救、第49个孩子被解救……

　　上周仔仔突然发来短信：能这两天来广州吗？再过几天我又要离开了。原来他给墨脱的贫困学生捐了4000块钱买棉衣，想去看看落实的情况怎么样了。

　　运动裤、牛仔服，初次见面没有任何生疏感。仔仔很瘦、笑起来很真诚，他说：“我对人贩子也很真诚，留下的手机号码、名字都是真的。”但面对媒体他始终用“仔仔”这个网名。

　　■从失学少年到超级志愿者

　　仔仔的经历有点传奇。他也是个80后，老家在四川阆中的农村。那是个偏僻的地方，因为家里穷，他读了一年初中就辍学了，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了大自己一岁的姐姐。13岁那年他偷偷上了少林寺演出团的炊事车，被好心的师傅们收留下来，当了一名俗家习武弟子。6年里，武功出色的他代表少林寺参加了很多比赛，甚至还能用奖金资助姐姐。仔仔说他从小就有两个梦想，练武术和参军，第一个先实现了，19岁时他又如愿进入了武警部队。

　　没能念书一直是仔仔最大的遗憾，他时常会想如果当年有人关注他一下，至少他可以把初中读完。因此每当他遭遇陷入困境的孩子，就会想起从前的自己，更加觉得义不容辞。所以仔仔做志愿者的理由很简单——假如有一天你需要帮助而没人帮你，你会不会感到心寒？

　　仔仔的确是个超级志愿者，2003年底退伍后，反扒、反传销、打拐、助学，凡自己力所能及的公益活动都积极参与。汶川地震后，他还跟着成都一家媒体的采访车进入灾区，扛了6天的尸体和物资。

　　志愿者活动几乎占据了仔仔的整个生活。原本他在广州做跆拳道教练有很好的收入，却因为各种志愿行动不得不三天两头请假。“一个月有20天不在广州，我都不好意思请假了，积蓄慢慢也花光了。”

　　■我不希望别人像我这样做志愿者

　　由于长期思想紧张加睡眠不足，见到仔仔时他已经严重失眠一个多月，每天吃安眠药也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解救孩子前几天睡不着，因为老想着能不能成功。解救成功了还是睡不着，因为痛心又花了那么多钱。”

　　仔仔并不掩饰他对钱的看重，但似乎听起来又只是一个玩笑，因为他从不长记性，反反复复地让自己“痛心”。

　　心理较量的跌宕起伏、抓捕行动的惊心动魄、解救成功的兴奋难耐，等一切归于平静，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傻，生活、工作都搞得不正常。“有人说我管的不是一个老百姓该管的，我想想也有道理。说心里话，我不太希望别人像我这样做志愿者，失去太多了。我只是希望我的行为能让更多的人去关注社会上需要关注的人。而我自己，如果看到了不去做，内心永远无法平静。”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目光投去的方向和大多数人有所不同，他们把理想、正义、责任看得更重。你可以说他蠢，但或许是因为我们更蠢而已。

　　为什么110能一下子叫出报警人的姓名？因为仔仔报警的次数太多了。他发现的50个被拐儿童都顺利被解救。

　　个人记录

　　2009年年底的一天，冬日的广州。仔仔出门办完事回家，当公交车经过一座偏僻的天桥时，他从车窗里忽然发现桥下趴着一个哭泣的小男孩，两三岁的模样，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车子靠站后，仔仔急忙跳下去返回天桥，小男孩还趴在原地。他身上的衣服很新，脸上满是泪痕。仔仔把小男孩抱起来：“别哭，你爸爸妈妈呢？”也许是受了惊吓，小男孩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仔仔拨通了110，对方马上叫出了他的名字，并告诉他四小时之前刚有人报警丢了孩子，是被人带走的。仔仔抱着孩子跟巡警来到派出所，孩子的父母正号啕大哭。作为民间解救被拐儿童的志愿者，这样的场景仔仔已经见得太多。在他看来小男孩很可能是被拐以后又走丢了，如果没有及时获救，有可能再次被拐卖。

　　至于警察为什么能一下子叫出报警人的姓名，这实在是因为仔仔报警的次数太多了。第50个宝贝顺利回家，当晚，在仔仔的一份个人记录里又增添了令人欣慰的一笔。

　　仔仔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他发现的50个被拐儿童都顺利被解救，但这50个里面，并不是每一个都像天桥下的小男孩一样那么轻易获救。

　　仔仔将自己伪装成一名女士，通过QQ和人贩子联络；见面交易时，他又化身为自己的“老公”，引诱人贩子上当。

　　心理战术

　　去年8月，仔仔在网上看见一个帖子，发帖人说自己有一个亲生男孩要送养，他本人需要补偿。人贩子不会公然卖孩子，都说是送养，这引起了仔仔的注意。但网络上也有很多骗子，利用那些迫切想收养孩子的家庭的心理，一点一点地要钱。仔仔将自己伪装成一名女士，通过QQ联络几次后，确认对方手中确实有孩子。这时，仔仔和人贩子用起了心理战术。

　　“他知道我想要孩子以后我就被动了，所以我故意在网上出现时不理他，他有孩子想出手当然着急，又主动来找我。”

　　仔仔抓住时机提出自己要先见到孩子，不带现金，并由自己的“老公”出面和他交易，对方一口答应。约定好时间后，仔仔在出发前联系了厦门当地的警方。因为一直是自己和人贩子单线沟通，仔仔对抓捕行动有自己的设计，警方参照他的想法进行了严密的布控。见面地点选在闹市区，对方来了一男一女，没带孩子，仔仔感觉对方还是有些不信任他。

　　“要排除他对我的怀疑，就要先主动去怀疑他。我说我老婆在别的地方看我安不安全，如果有事就报警。我还拿出从前报纸登我的报道说你们也别骗我，我认识这个人。他问我你会不会是他？我说我要是他，你就不会再坐在这里了。他一想也对，就让那女的出去把孩子抱过来了。”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仔仔连忙喊警察扮成的服务员搬把凳子来，一面又试探人贩子：“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外面？不会我刚抱了孩子，你们又抢走吧？”人贩子让仔仔放心，他们是有人，但不会抢。仔仔马上给自己的战友打电话，故意大声说我已经在厦门了，他说他们还有人在外面，不会抢我们的。其实是说给周围的便衣听的。

　　这时，服务员搬了椅子过来，顺手逗那个孩子，仔仔让她站到后面去，说自己要抱抱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其实这时候说这话也不符合逻辑，明明是个真小孩嘛。那个人当时眼睛一瞪，问我你没事吧？我把孩子抱到手后马上交给身后的服务员，其他警察就冲上来了。”

　　这是仔仔成功解救的第41个孩子，和仔仔在网上联络了三个月的人贩子只有25岁，他承认孩子是从云南拐过来的。不过直到被抓，他也不知道个中原因，以为仔仔同样是受害人，完全信任他了。

　　仔仔通过网络征集一名志愿者“女友”来调查花童的状况，结果有10多万人来应征。

　　宝贝计划

　　讲述仔仔关注被拐儿童，还要从他解救花童的行动开始。当年这项“宝贝计划”在广州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2007年7月，酷暑难耐。一日仔仔经过体育中心门口，看到一群卖花的孩子被两个大人暴打，禁不住停下脚步。“一对中年妇女带四五个同年龄段的孩子，不太可能是她们自己的。那么热的天让孩子去卖花，大人都受不了，别说小孩。我小时候家里也穷，但我父母不会让我去受这种苦。”

　　仔仔隐隐感觉这些花童受人操控，他想接近他们了解其中的真实状况，可这些孩子追逐的目标都是情侣，于是他决定通过网络征集一名志愿者“女友”——机灵、有爱心，和他一起执行这次“宝贝计划”。

　　“那是我第一次在论坛上发帖，结果有10多万人来应征，全国各地都有，还有美国加州的，我的邮箱都爆了，回帖也看不过来。”

　　因为一直志愿反扒和反传销，很多网友对仔仔的所作所为非常钦佩，支持他的行动。不过仔仔不想对方花费太多，只挑广州本地的应征者。面试了四五十个，最后选中一位在广州做生意的湖南女士。“她是单亲妈妈，有一个6岁的孩子，之前一直做摇篮网的志愿者。”经过一个星期的沟通后，仔仔跟“女友”就正式出马了。

　　接触花童的唯一办法就是买花。每天下班时分，仔仔和“女友”都按时出现在花童聚集的地方，借着买花的机会悄悄观察他们。虽然10块钱一支的价格让仔仔很心痛，可每天差不多都要买上两三支。

　　“和小孩打交道不能心急，他们都有大人在后面看着呢。我们会故意当着他们的面说一些话，让他们知道我们就在这附近上班。”

　　因为天天买花，不久仔仔和花童就混熟了，只要他和“女友”一走过去，几个小孩就刷地围上来，抢着把花举到他面前。天热的时候他们还会给孩子们买些肯德基里的可乐什么的，花童逐渐对这对“恋人”有了些感情，躲在一边的大人对他们也没有防备了。

　　“这时候我们才开始问，比如上不上学、上学的学校在哪里，小孩只知道自己是哪个省哪个村的，我回去就趴电脑上百度啊。”

　　6个花童多数来自江西，还有安徽的，他们每天下午两点出来卖花，一直到夜里1点才收工回去，那些大人并不是他们的父母。了解了基本情况后，为了进一步掌握他们的行踪和落脚点，仔仔开始跟踪花童回家。

　　“夜里车少，有一次等车，一个小女孩认出我来了，问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我说等我的女朋友，心里很担心她会告诉大人。第二天我征集的女友没时间，就从大学里找了一个，结果又被那个小女孩看见了，问哥哥，你怎么又换女朋友了？我说是啊，以前那个我不要了。还有一次晚上跟他们回家，我换了一套衣服，又戴了帽子，结果在车上被一个花童看见，说哥哥，你一天要换两套衣服啊。小孩很聪明，我好几次差点暴露。”

　　断断续续跟踪了10多天，仔仔摸清了花童们居住的地方，“在白云区很远的地方，离卖花的地点有30公里。条件很差，小孩都打地铺睡觉。”同时他也确认了这些花童被人控制利用，“他们多是从江西租来的，有专人看管和训导，每天必须完成100块钱的定额，否则就挨打。”

　　将花童情况、住所和活动地址都摸清楚后，仔仔立即报警，6个花童被成功解救，警察还抓获了6名幕后操控嫌疑人。之后，仔仔和搭档又行动了两次，解救了另外15名花童。“宝贝计划”经当地媒体报道后，很多网友向仔仔提供花童信息，他只身赴深圳、成都、宁波、上海等地，和警方一起端掉了多个窝点。

　　虽然一身好功夫，仔仔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老百姓，必须让志愿行为在法律上站得住脚，一旦越界，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异地打拐

　　走在大街上，每当碰到孩子，仔仔都会习惯性地多看几眼，比较一下和身边的大人长得像不像。从解救花童开始，被拐儿童成为仔仔志愿行为的关注焦点。

　　“第一次打拐是网友给我的信息，他们告诉我江西那边卖孩子挺多的。”因为自己解救的花童很多来自江西，仔仔决定探探究竟。他上了网友发来的链接，是江西德安一个送养孩子的帖子。看了之后他心里很吃惊，想不到网上还有这种东西。

　　“开始我不相信，跟对方联系，他不告诉我电话，只给了QQ号，要网上沟通。对方越这样我好奇心越强。”

　　仔仔开始用各种方法试探对方的真假。“如果他是骗子，我几次不去他肯定对我失去兴趣了。”于是有时候他明知道对方在等自己，却故意不上网，还用另一个ip地址注册的QQ同时和对方联络。

　　5个月后，发帖人终于沉不住气了，让仔仔赶紧过去，否则孩子就卖给别人了。在对方发来的视频里，被“送养”的是一个4岁的男孩，长得非常可爱。仔仔立即赶到德安报警。虽然有一身好功夫，他清楚自己只是一个老百姓，没有执法权力，必须让自己的志愿行为在法律上站得住脚，否则一旦超越了界限，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可当仔仔告诉警方自己发现了一个拐卖孩子的嫌疑人时，对方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他们对我说，当地的治安很好，这样的事没发生过。不过因为看到我人已经来了，答应当真的来布控。”

　　抓捕行动一举成功，原来卖孩子的人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孩子的母亲跑了，孩子一直放在乡下由爷爷奶奶抚养。游手好闲的父亲为了弄钱，就把孩子偷偷从家里带了出来。

　　仔仔将这几年来反传销、解救花童和打拐所花的费用估算了一下，竟然超过了30万元。“一个月工资几天就没了，的确有点心痛。”

　　经济难题

　　第一次解救行动之后，仔仔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看到那些“送养”信息，知道有孩子正在被拐卖，仔仔感到他无法无动于衷。

　　因为事关生命，为了节省时间，每次异地解救仔仔都坐飞机赶赴。如果是临时决定出发，就更顾不上机票打不打折了，这对一个打工仔来说不是一笔小开销。有时遭遇当地警方的不信任，仔仔就拿出往返机票给他们看，“我自己出路费、花时间，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来玩的！”

　　不久前，仔仔将这几年来反传销、解救花童和打拐所花的费用估算了一下，竟然超过了30万元，这数字让他自己也感到吃惊。

　　“每次行动前我从来没想过值不值的问题，等行动结束了一算，花了好几千，一个月工资几天就没了，的确有点心痛。”想到父母还在老家务农，自己也只是一个异乡的打工仔，仔仔对自己做的事也常常感到矛盾纠结。“钱很重要，这是现实。现在出去大家都互相比一个月挣多少钱，没钱无法生存。”

　　27岁的仔仔曾经谈过两个女朋友，全因为他“什么事都管”分手了。她们不理解他为跟自己无关的事老往外跑，还花自己的钱。仔仔却很理解她们，“其实如果我是女孩我也不喜欢我自己，哪有这样的。”可等下一个目标一出现，他立刻把这些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又精神抖擞地上阵了。

　　仔仔的志愿打拐行为引起了多个地方公安机构的重视。他不再轻易赴异地解救，而是通过电话和人贩子周旋。

　　转变方式

　　在仔仔的QQ群里有两三百个好友，很多丢失孩子的家长把他当做自己的救星，期盼他能找到自己的孩子。这份信任和期盼让他感到不能轻易放下肩头的责任。

　　仔仔的志愿打拐行为也逐渐引起了多个地方公安机构的重视。去年，他两次受邀到公安部参加相关的座谈会。借助这个机会，仔仔开始转变自己的打拐方式。他不再轻易赴异地解救，而是将收集好的信息及时汇报给公安部的专项人员，再由他们布置给案发地的公安机关。

　　不与人贩子面对面，对仔仔来说减轻了很多经济上的负担，但他依然是解救行动的核心人物，通过电话和人贩子进行周旋。

　　“人贩子也很鬼，有时他不听你的，到了约定时间拖拖拉拉不来，或者没带孩子。”从现场的警方获得这些消息后，仔仔就得立即想出解决的对策。

　　“我马上给对方打电话，告诉他如果不带孩子我就不出现。如果孩子来了，我就让他把孩子放地上让我看看真假，或者让孩子走几步看看有没有残疾。等对方一放手，旁边的便衣一下子就把孩子抱走了。”

　　为了不引起怀疑，仔仔和人贩子通话时特地站到外面的大街上，制造人在现场的感觉。行动没结束之前，他更是守着电话寸步不离，常常一整天饭都顾不上吃。在他沉着的应对下，天津、山东、湖南的异地解救行动无一例失败。

　　曾经有国外记者质疑仔仔这么做是为了出名，他反问对方：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他最希望的，是唤醒周围人们更多的警惕和良知。

　　唤醒人们

　　自从反传销引起媒体的关注后，仔仔开始学会充分利用传播的力量，有些行动他甚至允许记者跟随。曾经有国外记者质疑他这么做是为了出名，他反问对方：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他不希望自己的行动只是单纯地为了解救而解救，还应该唤醒周围人们更多的警惕和良知。

　　在《打拐行动，你我能做什么》的一篇博客里，仔仔说出了他想说给每一个人听的话：

　　“一定要举报你所知道的，或是你怀疑的，购买儿童的情况。如果你听说最近谁家买了个孩子，你却不以为然，不管不问，这个孩子可能就永远不能回家了。直到有一天你的孩子被别人拐走了，别人也会不举报，你也可能永远见不到你的孩子。请你记住，你帮助这个被拐卖的孩子回家，买家就会落空。如果大家都能举报身边的拐卖罪恶，拐卖犯罪就会减少，这样也就是帮助你自己，防止你自己的孩子将来不会被拐走。

　　“不要说你现在没有孩子或是你的孩子已经长大了，这不关你的事了。不要忘记你将来也会有孩子，你长大的孩子，将来也会有孩子的。

　　“如果你看到可怜的未成年人在街头乞讨，在你没有问清楚他真正的身世之前，不要给他一分钱。因为你给他的钱只会落在他身后控制他们的犯罪分子手里。他们会更加认为这些孩子有利可图，他们会拐卖更多的孩子为他们赚钱。如果这些犯罪分子轻易地就把你的钱赚走了，他们很可能有一天为了增加收入，去拐卖你的孩子……（北京青年报 颜菁）

（责任编辑：姬明华）